洛阳。
表面如常。
吴佩孚是把第三师和他自己当做饵，好让敌人尽快动起来。
但吴佩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国民小学》、《外语小学》（这就是第三师招募会外语的军官的原因）、随营卷烟厂、所有官兵家眷，都以秘密做好准备、可以随时撤离洛阳，吴佩孚在洛阳西站秘密准备了三列火车。
《外语小学》是背廆营新成立的一个机关，没人知道里面教授些什么，也没人知道里面的师生都是谁，虽然他可能就是你的邻居。
吴佩孚早在日俄战争期间，受北洋军委派、前往东北给日本人当间谍，从那时开始、他就对情报工作非常重视。
当上炮三团团之后，他把斥候连改称“背廆营”，这是借用岳家军中最具战斗力的背廆军之名命名的，后来当上第六旅旅长、就把背廆营带到了第六旅，攻湘之战中、背廆营立下了奇功。
到吴佩孚在衡阳罢兵，与南方革命军暗中沟通、与北洋政府“电报战”，都有背廆营在背后提供各种情报支援，驻守衡阳两年多，背廆营再次壮大。
吴佩孚之所以敢让乔林立即派人去朝鲜秘密活动，就是背廆营在东北有个强大的情报网，其中东北人占90%多，这其中就有很多中国的朝鲜族人，派他们去朝鲜执行任务、没人会怀疑。
这么大一个情报网，那要花多少钱？
第三师根本养不起！
早在衡阳时，背廆营的经费就捉襟见肘，吴佩孚自己抽烟、就想着能不能办个“随营卷烟厂”，这东西一定是暴利，否则，英国烟草公司怎么会来华设厂。
可第三师没钱，是张佩兰再次捐出全部私房钱，阿娅也拿出曹锟给的礼金等积蓄，张其煌也觉得这是门不错的生意，自愿投资一半经费，第三师官兵也踊跃捐出1-3个月不等的军饷，这才凑出了六万大洋的启动资金。
张其煌出了一半的钱，理所当然成了占50%股份的大股东、总经理，按说张佩兰和媳妇阿娅出的资金也占到了总股本的12%，可吴佩孚死活不要那么多股份，最后妥协了一下，张佩兰占4%、阿娅占2%，剩下6%都给了背廆营，同时约定烟厂的利润60%交给背廆营做经费。
后来来到洛阳，发现豫西山区早就有种植烟叶的习惯，于是，随营卷烟厂再次扩大生产规模，不仅能负担得起背廆营的经费，《国民小学》的经费也是靠着这个，而且还能补贴第三师的部分亏空。
吴佩孚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生死离别，好多天没回家的他，今晚准备跟张佩兰好好告个别，吴佩孚进屋，任道远的元神、自觉地留在了屋外。
离开吴佩孚的肉身，任道远的元神能自动吸收天地灵气，所以他很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飞翔，吴佩孚卧室的灯熄灭了，任道远的元神看着从竹林中走出的女子、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唉！又一个痴情女子！”任道远的元神急速飞上极限高空，上世一生没品味过爱情的任道远、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陕西。
冯宦璋拿着最新情报笑了。
桂军白崇禧部攻克衡阳，只要突破贺家山、就能进逼长沙，桂军兵力多、武器好，打败湘军应该没有问题，最妙的是，湖北肖耀南部已经抵达株洲驻防、拱卫长沙，吴佩孚手上的最后一支机动部队已经被调走了。
江苏齐燮元虽然隶属直系，当初也是吴佩孚、曹锟力保他坐上了督军的宝座，可他并不赞同废督，又迫于形势让出省长之位、让他心存不满，他自己保留了第六师师长之位、又不愿裁军，所以突然“染疴”，江苏根本没有执行陆军部的命令，部队都没有集结、形同“抗命”，
山东田中玉以年关已至、需要先把政府积欠偿还为借口，暗中让山东部队闹饷，所以山东并没有执行陆军部的命令，山东部队依然还在原驻地，等于是在此次大战中采取了“中立”策略。
段祺瑞、张勋双双施压，安徽张文生承诺“自己一定严守中立”，所以安徽也没进行战争动员，工兵部队依旧在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搞建设。
张作霖已经派张学良为前敌总司令、郭松龄为副总司令，率领三个师进驻营口，大有挥师出关之势，驻守保定的王成斌第23师、已经北移至张家口、承德一带，随时准备增援榆关，驻守邢台、邯郸的直军第26师、作为第二梯队，也已行进到石家庄附近、远离了洛阳。
唯一不好的消息就是四川，两天前，杨森利用对重庆一带地形熟悉的优势，秘密从山间小道绕到川军侧后，突然对川军实施两面夹击，把川军的防线击溃了，冯宦璋现在已经联系不上熊克武了。
但按照川军传统，被击溃后、应该很快就能聚集起来，成都还有一个完整的第三军，另有邓锡侯、田颂尧、、刘成勋、赖心辉、刘存厚等几个军阀的十来万人马，他们绝不会放弃赖以生存的“防区制”，而吴佩孚偏偏通电要永久取消防区制，那就等于是把所有川军军阀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四川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乱战的局面！”冯宦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现在，吴佩孚和他的第三师现在完全成了孤军，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冯宦璋一面下令早已运动到潼关的部队、连夜向灵宝函谷关进发，集结到灵口镇的部队天亮后进攻卢氏县，兵分两路向洛阳进军，同时将自己的部署电告阎锡山。
山西。
阎锡山同样在跟幕僚研判当前战局，收到冯宦璋派出六万大军、分两路进攻洛阳的电报后，晋军将领不禁摩拳擦掌、纷纷请战，都认为这次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阎锡山也对战事极为乐观，他觉得让心腹商震挂帅统兵出晋、以一雪前耻，并让“十三太保”中、年纪最大的十三太保李服膺给他当副手，统帅早已隐藏在晋豫边境的三个师、一个炮兵旅，近4万兵马进攻洛阳。
素以“抠门”闻名的阎锡山、这次怎么这么大手笔？
冯宦璋、阎锡山、吴佩孚都知道，吴佩孚必须守住洛阳，因为洛阳扼守伏牛山脉的末端，假如吴佩孚率领第三师逃走，那在平坦的中原地区、晋陕联军的兵力优势可以得到极大地发挥，河南、湖北都将成为冯宦璋、阎锡山的囊中之物，晋陕联军再转而向北、直隶也将不保。
而出兵多少，意味着将来能占领多少地盘，原来那些口头协议、是要靠枪杆子落实的。
阎锡山这次制定的计划、绝对能出乎吴佩孚的预料，因为至今未见吴佩孚有任何应对的防备措施和部署，吴佩孚太依赖铁路运兵了，他以为洛阳距离函谷关很近，完全可以凭借地形优势、固守很长时间。
“骄兵必败！”阎锡山心中暗想道。
是夜，晋军进行了战前动员，每个士兵都额外领到了两个月的军饷……
1922年12月29日零点刚过。
“啪啪啪！…姐夫！急电！”
张佩亭紧张的拍打着吴佩孚的房门，很快屋里的灯亮了，没多久吴佩孚就出现在门口，任道远的元神马上回到了他的中枢，吴佩孚扫了一眼电文，然后马上说到：
“命令警卫营马上在全城实行宵禁！
命令第五旅协助随营卷烟厂装车，工兵营协助家眷立即登车，通知《国民小学》立即出发！”
“是！”张佩亭答应一声赶紧去传令了，这些早就暗中做好了预案、都已安排好登车的站台，随营卷烟厂的设备比较重、要到西站装车，但又第五旅帮忙、不会太慌乱。
“子玉！我还是想留下来！”张佩兰见弟弟走远了，从身后搂紧吴佩孚、轻声说到，她不愿在这危急时刻离开丈夫，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这么多家眷看着呢，你不走、她们也要与丈夫生死与共，第三师将士怎么能安心打仗？
好了！不会有事的，我还要去安排军务！”吴佩孚轻轻拍了一下张佩兰抱紧他的手。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动不动就去第一线，答应我！”张佩兰太了解吴佩孚了，她这么说、纯粹就是给自己求个心理安慰。
“放心吧！我会当心的！”吴佩孚轻声安慰她到。
“二叔！我来帮二婶收拾东西了。”郭玉屏从远处走来，边走边说到，任道远却知道她是跟张佩亭一起过来的，她现在是吴佩孚的机要员。
“玉屏！你来的正好，一路上帮我好好照顾你二婶！”吴佩孚转身说道。
“二叔！我一定把二婶送上车，我还是留下来吧，机要室人手不够。”郭玉屏又一次提出要留下来。
“怎么跟你二婶一样了！你是军人！所有女兵一律负责保护家眷撤到保定去，你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吴佩孚板着脸说到。
“玉屏！进来！别理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张佩兰过来拉着郭玉屏进屋去了。
吴佩孚转身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就大步流星的朝司令部走去。
此时，第六旅的一个团已经在教军场列队完毕，他们这些天晚上都是睡不卸甲、枪不离手，随时准备出发的。
最近，每天晚上路过洛阳的货车都会被找理由扣下来，可昨晚只拦下两列货车，还有一辆装的是超过车厢顶的圆木，所以只能勉强运载一个团的兵力，还不能携带重武器，另外那个团只能等随后再说了。
吴佩孚也没多跟萧尊邦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不要完全按照原定计划部署防线，要多注意应变，毕竟，还没出发、就有一大半部队不能按计划同行，面对的又是强敌。
萧尊邦不愧是员虎将，话不多说、给吴佩孚行了个军礼，然后就带领部队出发了。
“师座！……”白坚武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吴佩孚把注视部队行军的目光收了回来。
“我觉得还是执行参谋长和张省长的计划更稳妥，我们用空间换时间，且战且退，没必要与山陕联军硬拼，他们可是有10万军队呀！”白坚武担忧的说道。
“这绝对不行！
刘震华的镇嵩军那就是土匪，刚被收编几天、就能转性啦？
这两年我们住在河南，养这么多兵、赋税已经压的百姓苦不堪言了，不能再让他们遭罪了！
再说了。
陈炯明到现在还没动，无非是看我还没死，怕我还有没暴露的机动兵力、心存疑虑罢了。
我就是要让他看到我在找死，他才会放心大胆的北进。
我们打这一仗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一战奠定中华民国统一的大格局么？
国家统一，牺牲我一个吴佩孚算什么？就算整个第三师全部战死沙场，那也是值得的！
你不要再说这个了，我让你起草的电文怎么样了？”吴佩孚说到。
“我已经……”白坚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师座！我们不走！”
“我们也要参加战斗！”
“师座！给我们发武器吧！”
“师座！我们还能打！”
“您不是让我们为国家统一而战吗？怎么真到打仗的时候又让我们逃跑？”
……
吴佩孚、白坚武他们转身看到阅兵台下挤满了人，他们都是《国民小学》的学员，他们或是年龄偏大准备除役、或是战争中受伤荣养的官兵，不是命令他们去火车站了么？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是谁走漏了消息？
“于春辉！你别往后躲！上来！”台下虽然乱哄哄的，可吴佩孚还是居高临下的看到了这位学员队的大队长。
于春辉第三师的一名副团长，在一次战斗中被打断了左臂，他自己还想留在部队，可他有高小文化，于是吴佩孚好不容易说服他去《国民小学》去当学员队大队长，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他鼓动的，但这次的军事行动是绝密的、只传达到了旅长一级，整个西工兵营知道的人也就六七名，是谁泄密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吴佩孚瞪着跑过来的于春辉问道。
“报告师座！学员哗变，属下正在劝说他们赶集登车！”于春辉大声答道。
“混账！我还要表彰你了？”吴佩孚被气得爆了一句粗口，他很少这样失态的。
“卑职不敢！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儿。”于春辉挺胸答道。
“你！还有那几个中队长、小队长赶紧整队，立即赶到火车站去！”吴佩孚不愿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阎锡山这次居然派出四万精兵，这是吴佩孚事先没想到的，他还急着去研究对策呢。
“报告师座！各中队的中队长、小队长都去火车站号车厢了。”于春辉大声回答道，显然，他们早就谋划好了，什么“号车厢”，他们就是故意躲着不见吴佩孚，好让学员兵们逼着吴佩孚答应他们参战的请求。
“好！好你个于春辉！把你那点儿本事都用回来对付我了？信不信我让第五旅把你们武装押解上火车！啊？”吴佩孚大声吼道。
“师座！”于春辉大喊一声，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两眼含泪的望着吴佩孚继续说道：“师座！只要您同意我们上战场，战后您以什么名义枪毙我都行！”
“师座！”
吴佩孚正准备过去踹于春辉一脚，阅兵台下传来齐刷刷一声大喊，下面的学员也都跪下来了，这让吴佩孚措手不及的顿了一下，然后他高声喊道：
“弟兄们！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先站起来听我说！
……，那我就跪下跟你们说！”
于春辉赶忙托住要跪下的吴佩孚，让后在白坚武他们的拉拽下、于春辉也站了以来，下面的士兵也都站了起来，吴佩孚环视一周，然后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
“弟兄们！
你们的盛意、我代表第三师全体官兵心领了！
但是，你们对我吴佩孚个人的义、对第三师全体官兵的义，那都是小义！
在国家、民族的大义面前，这种小义是断断不可取的！
还记得我在《国民小学》开学典礼上讲过的话吗？
你们是开启民智、传播共和思想、宣传国民大会的种子，是中华民国无比宝贵的种子，中华民国未来的民主、强盛，要靠你们去耕耘、播种希望的种子，这是大义！
你们让我把属于中华民国的种子，当做自己的口粮做成馒头，这段断不可！
绝对不行！
你们不仅仅属于第三师，更属于四万万同胞！
听我口令！
向右看齐！
向左转！
齐步走！”
包括于春辉在内的《国民小学》学员，满眼含泪的在吴佩孚的口号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火车站方向走去。
“馨远！你把拟好的电文给我，你跟他们一起走，一定要确保他们安全到达保定！”吴佩孚看着白坚武说到。
“师座！派别人去吧，我还是……”
“你是训导主任，别人去、他们未必肯听话，顺便查清楚、是谁泄露了行动计划，关键是有没有外泄，快去吧。”
“是！”白坚武双手代拟的电文递给吴佩孚，郑重的给他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跟着学员们一起离开了教军场。
吴佩孚目视学员们走远，这才匆匆往司令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