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机器运转声不绝于耳。
当时周志勇在检查设备和工人操作情况，他身后还跟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两人边看边交流着什么，年轻人神色颇为认真，皱着眉头时不时地拿笔做着记录。
南乔隔着一条生产线远远端详着这一幕。
周志勇非常机警，很快察觉到南乔的视线，他愣了下，立马走过来问：“你好，我是这家工厂的车间主任，姓周，请问你是？”
南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她五官与南方有些相似，只南方星眉剑目，她更俏媚些，但很多人第一次看见他俩还是能辨别出他们是姐弟。
她不相信以眼前这人的年岁和阅历会看不出来。
见她不语，周志勇定定打量她，须臾后，拍了拍额头作出恍然大悟之势，赶忙陪笑道：“您是南老板姐姐吧？在文工团上班，我听他提起过很多次，瞧我这记性。”
南乔淡淡颔首：“周主任好。”
说话间，她环顾四周。
车间设备运转良好，工人精神面貌整齐，因是多劳多得，熟练工一个个都闷头苦干，恨不得每天把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也省下来。
她缓缓收回眼，言笑晏晏道：“周主任果然有经验，把车间管理得很好。”
“南老板给我加了这么多工资，我要对的起他这份信任，把车间管理好是我应该做的。”周志勇理了理身上的线头，语气不卑不亢。
南乔注视他几秒，目光往下，落在他衬衣口袋的红色徽章上，笑着说：“周主任以前当过兵？”
徽章表面已经斑驳褪色，但被他擦拭得很干净。
周志勇脸色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手指下意识捂了捂旋即又松开，淡然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顿了顿，继续开口：
“您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失陪了，今天还只巡检了一小半。”
“再耽误周主任几分钟，”南乔视线从他徽章上挪开，弯唇说道，“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也要注意生产质量，质量才是企业生存的根本。袜子做差了，砸的是我们自己的口碑，以后想再起来就难了。”
闻言，周志勇眼底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他大概没料到一个长相如此甜美的小姑娘竟然还懂这些。
不待他说话，南乔再次语出惊人：“三个月后，产品质量合格率要达到90%，这是对周主任的考核指标之一。”
她说话柔声细语，很容易被轰隆隆的机器声掩盖。
无论姿色和言谈举止，都跟这汗津津的车间格格不入，但言语间自带气势，让人无法置疑。
“之一？”周志勇愣了愣，半晌后品味出来，哑然失笑，“这么说还有之二，之三？南老板挖我过来的时候好像没讲过这些。”
“现在讲也不晚，”南乔语气平淡，唇角笑意未敛，“周主任在这一行这么久，想必也应该清楚，在广城没有哪一家可以给你开出比我们这更优渥的工资。”
两人四目相对，刀光剑影。
周志勇心知自己已经从国营厂辞职，不可能再回去了。
再次审视了遍眼前的姑娘后，他终于点头道：“这倒是实情。那您的考核指标之二，之三又是什么，说了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他边说边招手示意刚才那个年轻人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纸笔，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对南乔道：“请说。”
“考核二：生产任务达标。简单点说，假如这个月任务是两万双袜子，您就要确保这两万双袜子在月底前能按时交付。”
周志勇想了想，抿唇道：“那每月的生产任务由谁来定？您该不会，随便提个天文数字来考核我吧？”
“当然不会。”南乔摇头，“它主要根据市场订单来定。但车间能做多少南方心里有数，不存在故意刁难你的情况。”
周志勇琢磨片刻后，将这条在本子上记下来，“那第三呢？”
“不要出生产事故。”南乔神色认真道，“注意工人安全方面的教育，尽量避免出现工伤。”
听到这句，周志勇张了张嘴，攥紧纸笔望着南乔许久没有说话。
以前在华美时，由于机器操作失误，学徒工断指的情况时有发生，大都赔个十几二十块钱把人开除草草了事。
想当年他刚进工厂时，他表弟就是活生生压断了三根手指，最后被人事科拿十五块钱打发了。
少了几根手指，地里的农活也干不利索，处处遭人眼色，那时他表弟才十七岁，因为这事没有姑娘愿意嫁他，一直单身到现在……
“周主任对这条有异议？”南乔清列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扯了回来。
“没有，”周志勇挺直腰板，郑重点头，“好！”
他一笔一画把这条记录。
南乔瞥了眼，抬步往下一条生产线走。
“国外买的那批设备，两个月后到，厂里有人以前在别的厂使用过吗？”
周志勇紧跟上去，“从哪买的？”
“苏国。”
周志勇转头看了眼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摩挲两下手指，回道：“应该没有。
厂里没人懂苏国语言，恐怕到时候没人会用，开不了机，买过来也会闲置成废铁。”
“废铁？”南乔回眸，清亮的眸子里透着从容，一字一句道，“苏国那边会派技术人员过来，到时候你让厂里几个勤快的技术工跟着学。这事我会跟南方讲。”
周志勇有点窘迫，咳嗽了声说：“没问题，我一定安排好。”
“我们要的是产能、质量和安全，而不是针对你周主任。周主任要是把这些都做到了，每个季度你会得到相应的季度考核奖励。”
南乔笑容可掬，在一台运转的机器前站定，向他伸手，“周主任，希望我们会合作愉快！”
一边打巴掌一边不忘给甜枣，恩威并施，这姑娘的手段远远超过南方。
“……”
周志勇神色愈发复杂，手掌在衣面上擦拭干净后才握住她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