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地下四十米深处，一个影子抄着双手缩在转椅里，低着头。这里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脸藏在阴影里。
这个位置本身是不应该有人的，因为这里是诺玛的机房，也是她唯一的弱点。诺玛是学院在计算机科技上的最高体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级AI，而她的机房更应该是重中之重。
现在执行部已经习惯了由诺玛制定计划，诺玛就是他们的外置大脑。或者说不仅是执行部，每一个部门的正常运转现在都依赖于诺玛的运行。
这里发生的意外可能会让卡塞尔的日常运营陷入停滞，所以这里的防御措施几乎可以说杜绝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进入的可能，如果暴力破除的话，美军最新的钻地炸弹也无法对这里造成伤害。
也因此能毫发无伤来到这里的，只能是诺玛自己放进来的人。
“所有的系统已经进入休眠了，你进入这里是不会有记录的，有事么？”诺玛的声音在喇叭里响起。
“来见见朋友，不可以吗？”，阴影里的人转过身面对着灯光，刚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带着几分青色，“进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那么在意表象的东西？我还是我，无论是诺玛的人格还是EVA的人格，在最深处，全都是我。”喇叭里诺玛的声音响起。
“我是一个俗人，一个会遗忘的俗人，我怕太久看不到，自己就会忘记了。”男人的语气相当平静。
“忘记？你敢！”诺玛的声音似乎变了，变得能听出情绪！
巨大的屏幕暗了下去，黑暗里只剩下繁多的红色和绿色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人格数据涌入这台超级主机，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
机房的设备好想要活过来，服务器、存储、交换机……各种设备的信号指示灯在闪烁，有一个恐怖的东西通过电子信号苏醒了。
突然一切又归于寂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又仿佛那一切动作都只是为了激活某个恐怖的存在。
一束蓝光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落在男人最前方，荧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飘落，仿佛飘雪似的。学生口中的网络之神，以全胜状态出现了。
男人看着头顶的神明，他沉醉了，深藏于每夜的记忆里的天使终于降临。
蓝光荧光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头秀丽的长发，穿着丝绸长裙，就这样看着眼前有些沧桑的男人微笑。
他伸出了手，颤抖的手进入了那束光，轻轻搭在了女孩的手上面，男孩想用力捏住女孩的手，最后却只是握住了空气。那些荧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转瞬消失不见。
被称作EVA的女孩将自己的手按在男孩手上，明明只是光与影的幻觉却好像突然有了温度，男孩轻轻地合拢手，仿佛真的握住了一样。
“很久没有握住你的手了”，男孩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眼前的女孩说道，“记得以前一天都要握着好几个小时来着，松手的时候，手上都是汗水。”
“这么久了你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化。”光幕里的女孩眨了眨眼，“你真的是个没安全感的笨蛋啊。”
“我不紧紧握着你的手，怎么知道你在呢？”男人说，“至于安全感，到这里不就有了吗？毕竟我感觉不到你手的触感，常常会想其实你已经不在这里。”
“我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EVA轻声说，“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记忆。”
“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好吗？”男人淡淡说着，“能不能来一罐啤酒？”
“这位顾客是把我这里当就酒吧了吗”蓝色的投影轻轻一笑，像是光影组成的精灵，“这里只有硬盘、处理器和路由器，没有啤酒，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很多，依然无法改变喜欢喝酒这个坏毛病么？”
“改不了，我怕改了，我就不是我了，我就不是那个最喜欢EVA的我了。”男人沉默了很久才继续开口，“其实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有变啊。”
“酒有什么好喝的，我当年喂你奶粉你喝的不比酒快？”光影中的女孩转过头，明明是蓝光的投影出来的眼睛却有了神采。
“那总不是因为我喜欢喝奶，而是因为奶粉是你冲泡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高钙奶粉了！”男人转过头对视着EVA，却在片刻后败退下来，不敢再去看一个投影的眼睛。
“你的言灵确实对骨骼压力太大了，钙片和高钙奶粉是不能停的。”EVA撇撇嘴，“你要是说想喝奶粉我立马让人送来！”
“我还是想喝酒，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喝酒了……因为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男人声音嘶哑，“可是这些年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讨厌回忆，总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刚刚还说过你从未改变。”女孩轻声说，“一般你是不会来我这里的，你很好奇为什么我把你准备好的帖子删除了？”
“有这个原因吧，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想你了。”男人的表情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
“哼，我还能看不穿你的心思？”内核是人工智能的少女身影中属于“人”的特征越来越多，就像是要真的活过来一般。
“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暴露的，那个新生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你报道的那些或许可以解释他有足够的能力，但是无法解释施耐德教授为什么会选择他。”
墙壁上一块金属板突然亮了起来，一份份资料投影在上面，男人的目光被这些文字所吸引，只是越看越觉得遍体生寒。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他有很多身份，但是这些事情确实都是他做的。”EVA将虚幻的手放在男人头顶轻抚。
“行吧，看来学院里来了一个不得了的新人，他的身后有太多眼睛了，这种事情我就不掺和了。”男人似乎是在享受着这个过程，尽管头顶的手是虚幻的。
“检修停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该离开了。”
“嗯，所以真的没有酒吗？”男人似乎还抱有希望。
机械转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男人转过身，面前的机械臂上静静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是一只巴西特供雪茄与一瓶不透光的Samual Adams黑啤酒。
“谢谢啦，可惜我可没酒钱！”
男人举着酒瓶示意，走得相当潇洒，手指轻轻一抹，瓶盖打开，但是并没有啤酒开瓶时候的气体逸散出来。
举起酒瓶先畅饮一口，丝丝白色的液体从他嘴角流下，他的脸色立马愁苦了下来。
“高钙奶真的要成我的噩梦了。”他又将另一只手的雪茄一转，包装之下是一片片整整齐齐叠好的钙片。
“我说过你要多吃钙片多喝奶的。”EVA强硬地说着，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给男孩雪茄和酒。
男人笑了笑，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光芒中的女孩无论过去多久都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唠叨。
自己当年喜欢她，会不会是有恋母情结作祟呢？
看着手中的钙片，他的抽屉里永远有一箱还未过期的，却从未拆封，而在箱子背面，抽屉的尽头还会有半瓶，那些是早已过期很多年了。
为什么不丢掉呢？或许是那些东西还承载着不愿意放弃的东西吧，一旦放弃，他仅剩的意义也要消失了。
他从空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一粒一粒地吃着女孩送来的钙片往出走。男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没有眼泪能追得上他，快到让人以为这是逃跑而不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