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把涟漪漫留下的金锭收起来打算回去还给她，用自己的钱去结了账。
又唤了小二来把一些尚未动过的菜品打包，和平野两人拿着慢慢往回走。
夜晚的朱雀大街比起白天反倒更显得繁华。
家家户户都挂满了彩色的灯笼，行人们三两成群的提着花灯夜游。
前方是夜市，小摊贩比白日里多了一倍，道路也显得拥挤了不少。
为了防止两人走散，杜若跟在平野身后，悄悄揪着他后背的一点布料。
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内心感慨万千。
其实刚刚在揽月楼，平野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杜若是十分震惊的。
根据她对平野的了解，以及从汤鹄那里得到的信息来看，平野这个人就是羌帝一手培养起来的工具。
在他的世界观里，皇权理应大于一切。
杜若从未想过向宫墙内的人传递什么现代文明和自由意识，皇权政治存在即合理，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发展的规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羌国此时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只能是君权至上。
杜若从不认为单凭一个人的力量能动摇皇权意识，所以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表露过要改变他们的意思。
在发现平野似乎隐隐约约有了“自由”与“尊重生命”意识时，杜若虽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戒备之心却是瞬间少了一半。
斟酌良久，杜若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平大人，你看啊，其实我们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冲突的对吧？”
平野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其实陛下不让我出宫是因为怕我跑路。那这样，”杜若快走两步绕到他面前，伸出四根手指做发誓状，“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跑，你也不要总是拦着我出宫或者去告密，我们和平相处怎么样？”
被杜若一拦，平野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笑语嫣然的少女。
热闹的街道，五彩的灯火映衬着她洁白无瑕的面容。
心跳陡然加速，平野低下头不敢看她。
“平大人？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
杜若弯腰把脑袋凑近平野，想看清他的表情。
平野却突然向后退了两步，匆匆点头。许是路过的行人提了红色的灯笼，显得他面色十分红润。
杜若这才放下心来。
这样以后就能随时出宫换装备了。
回到侍卫所已经过了酉时，经过赵顺的房间时突然听到了王荣耀的声音。
“这···起名我是真的不太行啊···”
“国师谦虚了，我一介粗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还望国师再帮忙看看。”
“那我觉得女孩可以叫灵儿，男孩的话叫耀祖就不错···”
杜若扶额，敲了敲门。
见门外是杜若，王荣耀连忙起身告辞，进了她的寝室。
“你怎么才回来？我给你讲哦，刚才我一回来就在天机殿门口碰见叶小蕊了。她哭的可惨了，说是在浣衣局待不下去了，想来我这。”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杜若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捏了捏眉心。
“我寻思着她要开始行动了，我就让她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搬过来。”
王荣耀激动地搓搓手。
“我好奇她想怎么把我拿下，嘿嘿。”
杜若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突然要搬过来，也许是皇宫大印马上要失效，你能对付的了她吗？”
王荣耀拍拍胸脯：“我好歹也是既北王家的少主，虽然王家快倒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吗？我身上的高阶法器符篆也不是吃素的。区区影魔而已，还能让她伤了？”
“倒也不是担心你···”
杜若扯了扯嘴角。
“主要是别让她伤着真正的叶小蕊。”
“你放一百个心吧，再不济还有池曜呢···等下，原来你不是担心我啊？”
王荣耀一脸委屈。
“哇大佬，好歹我们也是老乡，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我？你说我要是嘎了你自己在这里多寂寞？不行，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哄不好了，除非你把这吃的给我…”
边说边趴在食盒上抱住，幽怨的看着杜若。
“拿走拿走。”
杜若一把将王荣耀拽起来就往外推。
一打开门正好撞见要敲门的赵顺，王荣耀连忙站直，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小杜，国师大人，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两个名字好，拿过来让你们帮忙参谋参谋。”
赵顺走进来，把两张纸放在桌上。
“男孩叫赵与君，女孩就叫赵慕瑶，你们看怎么样？”
杜若：“哇哦！”
王荣耀挠挠头，杜若悄悄解释道：“大嫂就叫君瑶。”
王荣耀：“哇哦！”
赵顺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阿瑶没什么想法，我平时也做不了舞文弄墨的事，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好寓意的名字。所以寻思着干脆就简简单单的，取我和阿瑶名中的字。”
杜若二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好。”
“我觉得挺好的。”
“成，那明日下了值我就拿回家让阿瑶看。”
……
今日是杜若在泰极殿当值的第一天。
为了照顾她“重伤初愈”，赵顺特意给她安排了偏殿的值班。
这里来的人少，值班的时候可以多坐一会。
每个殿的侍卫长主要负责在殿中突发状况时及时处理，算是这个宫殿区域内所有侍卫的小头头。
但泰极殿因为是陛下处理公务以及议政的地方，有禁军把守。陛下平日里器重禁军，在这里的侍卫基本等同于摆设。
所以泰极殿的侍卫长是个尴尬的职位。
上有禁军压着说不上话，下又没什么大事处理，反正大家都是来看门的。
上一任侍卫长已经被调走快一年了，都没有什么影响。
于是杜若就安安心心的躲在偏殿划水，坐在门槛上啃苹果。
和她一起值班的，正是上次跑去给大嫂报信的小侍卫小六，十五六左右的年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倒是个很老实的孩子。
杜若拉小六一起坐下偷懒，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前。看到巡逻的禁军过来，便会提醒杜若。
杜若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禁军才不会在意哪个侍卫偷了懒没站直，但为了不拂小六的好意，她还是在禁军路过时站好装装样子。
午饭过后，杜若正靠在门边打盹。
迷迷糊糊中没听到小六的提醒，听到禁军巡逻的脚步声才惊醒，连忙站起来跑到原位。
待禁军过去，杜若才看到小六的眼睛使劲往背后大门暼，面部肌肉抽搐，想说话又不敢。
杜若回头一看，发现平野也坐在门槛上。
只不过刚才自己坐的靠右，他坐的位置靠左，一时没注意。
杜若：“……”
好尴尬。
摸鱼被领导逮住了。
还是其他部门的领导。
“平大人，好巧啊！您什么时候来的？”
杜若磨磨蹭蹭的来到平野面前。
平野仔细想了想，认真的说：“不到两刻钟吧。”
救命！快半小时了！
杜若大脑飞速运转，转移话题道：“平大人这身体着实好，咱们一起受的伤，我这还没好利索呢您都已经当值这么多日了。属下当真是佩服，佩服啊。”
我伤没好全乎呢！我中午睡会情有可原！
平野站起身，疑惑道：“我何时当值多日了？我也是今日刚回来。”
“啊？”
杜若有点懵。
“那你昨天…”
“闲来无事，便四处巡视一番。”
杜若内心为禁军兄弟默默擦了一把眼泪。
太感人了，遇上这样的领导，带伤也要视察。
两人相顾无言，安静了半天。
杜若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试探着开口道：“平大人要是没什么事，那我继续值班了？”
平野点点头，见杜若背对着他站回原位后便离开了。
被领导这么一吓，杜若不敢再偷懒，老老实实的站了一下午。
最可气的是，上午摸鱼的时候巡逻的禁军一会儿路过一次。
等她好好站岗了，结果整整一下午就只过来了两次。
杜若不禁想起了以前弟弟的吐槽。
我在屋里好好学习一天，妈妈都不进来一次。
只要我拿起手机，她必定开门！
果真是玄学，不论穿到哪个世界都通用。
到了换班的时间，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血色夕阳映在黝黑的城墙上，莫名的让人生出一丝压抑之感。
小六看着杜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揉腿，十分得意，还围着她跑了两圈炫耀自己一点都不累。
杜若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熊孩子，正准备伸手抓他，突然感受到体内的灵力翻涌。
大印失效了。
杜若霍然起身，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你先回”便匆匆向着无人小道跑去，留下小六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
赵顺今日心情极好，一整天拿着两张纸时不时对着太阳看看，又凑近看看。
这还没到下值的时辰，便换了衣服，急匆匆的要回家。
院中几个人正坐着聊天，见赵顺这个时间就急着要走，纷纷打趣他。
“呦，顺子哥，这么早就走？有什么好事呀，带上我们兄弟几个？”
“去去去，我今天可是有正事！”
“看顺子哥这满面春光的，铁定是急着回家见大嫂呀！”
赵顺作恼怒状摆摆手，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身交代道：“我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若是有什么事你们直接找子良或者小杜。”
众人笑着应下，个个都是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谁知刚走出侍卫所大门，便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唤道：“赵统领。”
赵顺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来人身着天机殿道服，长相清秀。她淡淡的笑着，却给人冷漠疏离之感。
赵顺仔细想了想，实在是不知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女子。
女子上前款款行礼，递上天机殿的令牌。
“国师大人唤奴婢来寻您，让您现在到泰极殿去一趟。”
赵顺接过令牌看了看，确实是国师的不假。
“国师可有说是何事？”
“不曾说，但很着急。他交代了奴婢后就匆匆先去泰极殿了。”
赵顺闻言面色严肃下来。
国师突然让他一起去泰极殿，难道是测算出了什么不吉之兆？又专程遣人来唤，难道是同自己有关？
此事可大可小，为防万一还是得去看看。
于是改变方向，朝着泰极殿走去。
······
季锦仁从上书房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今日的课业有些难，被少傅留的晚了些。
他伸了伸懒腰，没注意到怀中的护身符亮了一瞬。
两个内侍一个在前提灯照明，一个抱着书箱走在身后，三人缓缓走在长廊。
一阵风吹过，内侍手中的灯烛猛的晃了晃。
季锦仁搓搓胳膊，加快了脚步。
忽然，前方转角处出现了一个女子。见到季锦仁面露喜色，直直向着三人奔来。
“云朵？”季锦仁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朵的表情隐藏在摇曳的烛光中，看不真切。
“殿下。”
云朵靠近一步，盯住季锦仁的脸。
季锦仁被这个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不料云朵已经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衣袖一动。
“殿下，奴婢有话对您说，只能您自己听。”
云朵说着，慢慢贴近季锦仁。
“云朵姑娘！原来你在这呀！”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杜若一只手揽住了云朵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了她袖中的匕首。
云朵浑身一僵，发现自己周身大穴已经被灵力封住动弹不得。体内的影魔横冲直撞试图离开，却发现此时这具身体就像一个密封的瓶子，根本无计可施。
杜若牵引着云朵，向前方拐角处边走边说：“来来，咱们换个地方讲。”
过了拐角，确定没有人看到后，杜若拿下云朵手中的匕首，单手结印按在她额头。
随即，一团黑雾被抓出来，在杜若的掌心灵印中疯狂逃窜。
云朵浑身颤抖的趴在地上干呕，两眼泪花。
杜若轻巧的把黑雾塞进镇魔袋，和匕首一起丢入空间，然后蹲下身轻轻的拍着云朵的背，给她渡了些灵力让她能好受一些。
“杜姑娘，我···”云朵红着眼道。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不是本意，你只是被控制了。”
云朵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刚才真的刺杀成功了会有什么下场，当即跪下就要向杜若磕头。杜若连忙拦住，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不必如此。若你真的感激我，那我只希望刚才之事你能够忘掉。”
云朵强忍着内心的慌乱，点头应下。
“小杜？你们说什么呢？”
季锦仁从拐角探头出来好奇道。
杜若娇声道：“女儿家的事，你们男人少打听。”
“哦，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奇。”
季锦仁撇撇嘴，看向云朵。
“你刚才不是说有话对我讲吗？是什么？”
云朵看了眼杜若，向季锦仁露出一抹笑容。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殿下，您以前最喜欢的那个小风筝，奴婢找到了。”
······
杜若和涟漪漫早前画了两张传送符，做成护身符的样子放在季锦仁和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小月身上，这样等到灵力恢复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用。
此次大印失效约维持了一刻钟的时间。
杜若是用传送符瞬间移动到上书房的。被季锦仁拉着聊了几句后，大印恢复，就只能徒步走回去。
上书房距离东宫倒是很近，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神采飞扬的涟漪漫。
“怎么样啊若若？到手了没？”
杜若：“扔空间了，你那边呢？”
涟漪漫拿出一个镇魔袋，嘿嘿一笑：“在这呢。我传送过去的时候用了隐身诀，没人看见。我一把把它揪出来，还顺手抽了两巴掌，让它以前占我便宜！”
杜若朝她比了比大拇指，正准备再夸两句，就看到王荣耀慌慌张张的跑来。
“完了出事了大佬！叶小蕊不见了！”
涟漪漫愉悦的表情瞬间凝固，音量陡然提高：“你什么意思？她没找你？”
“没有，”王荣耀喘着粗气，焦急道，“我灵力一恢复就马上去找她，结果她根本不在屋里。我等了她一小会也没见人。池曜怕出事就先去泰极殿了，我出来找你们。”
杜若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她抚了抚心口，压下心中的不安。
“方才我一直同二殿下在一处，漫漫也是在大印恢复后才从东宫出来，叶小蕊的目标应该不是两位皇子。但现在她想做的事应该已经做完了···我们去泰极殿！”
三人拔腿向着泰极殿飞奔而去。
泰极殿此时戒备森严，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杜若拿着侍卫长的令牌，带着两人一路来到正殿门口，碰到了被拦住的池曜。
“你们可算来了，急死小爷了！”池曜跺跺脚迎上来，神情严肃道：“叶小蕊死了，款冬正在查验尸身。”
杜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问道：“谁发现的尸体？”
池曜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陛下的贴身内侍，孙吉。”
王荣耀大惊，追问道：“他现在在哪呢？”
“刚才受了惊吓，现在在偏殿被大理寺少卿问话。”
杜若想进殿看一眼羌帝，却被禁军拦下。
“我是泰极殿的侍卫长，你连我都拦？”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总要保证陛下是安全的！”
“平统领和两位副统领都在内。”
杜若愣了愣。
平野和餐具兄弟都在？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此时款冬跟着两个大理寺官员走来，见到被拦在殿外的一群人，向杜若轻轻摇了摇头，进了偏殿。
“你们先去天机殿吧，我不一定能走得了。这里出事，所有换班的侍卫怕是都要被查。”
众人灵力被封，在此留着也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先回去。
杜若走到殿前的台阶上坐下，慢慢梳理今日发生的事情。
叶小蕊的附身目标如果不是王荣耀，为何要千方百计的接近他？
是因为大印失效事发突然，来不及赶回天机殿？
可她又是怎么无声无息的靠近泰极殿的？
杜若撑住额头，脑中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