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雪，地面白茫茫的一片，和一身白净得像不染尘世的女孩融为了一体。
韩寻看着沈玥，难免情绪有些复杂，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他小时候认识的沈玥，不该是这样的。
沈玥小时候就非常优秀，相貌也格外出众，善良纯真，是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是未来的星光。
她几乎什么都擅长，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各种项目奖项拿到手软，更是对于心理学有深入的研究，是心理学界最被看好的一个未来大学家。
可惜在那年……
被他拖累了。
看着如今这样的沈玥，韩寻不自责是假的。
但是自责归自责，他早已经将那些多余的情绪扼杀得一干二净，所有的感情都只会留在琴岚身上。
他其实也自认为自己过于偏爱，只要对琴岚动过手，他都不会放过。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让琴岚失望，他也不敢保证在得知沈玥做过那些事情后，他会怎么去报复对方。
所以现在，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在沈玥身上，只有淡漠。
沈玥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向琴岚和韩寻，见两人还是这么羡煞旁人的亲密关系，嘴角不自觉勾出了一抹苦笑。
“韩寻，说实话，我真的很恨你。”沈玥苦笑着说道，声音破碎得不得了，“可又能怪谁，只能怪我小时候不懂事，偏要黏着你，就是出事，也是我自找的。”
韩寻皱眉，没说话，这也无法改变他那自认为丑恶的心态。
琴岚没太在意沈玥和韩寻说的话，缓缓开口：“你所说的那些事，是真的？”
沈玥知道琴岚指的是什么，“半真半假。”
“什么？”琴岚没想到沈玥竟然会直接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难免有些意外。
但看着眼前的沈玥，似乎和曾经那个周身犀利的沈玥，处处刻意模仿她的沈玥，都不一样了。
看着眼前的人，才会突然发现，她只是一个未满十九的女孩子。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该正在快乐的上学，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度过着青春。
但她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没有生命的身躯。
纯洁，干净得不染尘世。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你们玩下去了。”沈玥缓声开口，手上握着那个晴天娃娃，视如珍宝一般，轻轻抚摸着。
沈玥瞥了眼他们旁边的柜子，淡声道：“安梓离的解药，在你们旁边书柜的第一层抽屉里，y16解药，仅有这一份了，拿回去最好研究一下。”
闻言，韩寻有些警惕的拉开了第一层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静静地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盒子，他将其拿起来，打开，里面只有一小罐暗红色的液体。
“y16…十字架当年，对全国下手注射的药物？”琴岚皱眉，看向沈玥，“也是这个，影响了还在胎中的我，导致成为了十字架的实验体质？”
“嗯。”沈玥没有犹豫，很坦率的承认，“这支是我偷出来的，你们自己小心点吧。”
韩寻一顿，“偷？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放弃了。”沈玥语气轻缓，带着些释然，“我想结束了。”
“……”
半晌，沈玥看着手里的晴天娃娃，忽地勾唇笑了笑，那笑非常干净，又很温暖，是琴岚和韩寻，从未在沈玥身上见过的。
她本来就自带光芒，可她自己把光给摁灭了。
“我跟你们说个故事吧。”沈玥忽然道。
两人蹙眉，对于沈玥现在的状态只剩下不理解和疑惑，但此刻也没多说什么。
眼前的女孩实在是，让人心疼得想让所有人都去怜悯她。
“有一个女孩，发生了车祸，死了。”她轻声述说起来，“车祸的肇事者，带着女孩的尸体，到了盟国。女孩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
两人顿了顿，韩寻搭在琴岚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琴岚也沉默着，微微咬了咬牙。
这分明是沈玥的故事。
“女孩醒来后，整个大脑都是不属于她的记忆。各种血腥、暴力的东西和自己的记忆参杂了起来，让她彻底崩溃。那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活在光明，接受着万千宠爱，而一个活在黑暗，靠别人的鲜血过活。她不知道记忆里的是什么人，可她的意识、行动，全都在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她不再是自己。她被一个男人接走，被男人强迫改造，以自己的身份，过着别人的生活。血腥暴力处处是危机，全都成为了她的生活常态。”
她记忆里的人，则是琴岚。
琴岚被复制了所有，加到了沈玥身上，所以沈玥才会和琴岚如此相像。
“她和那个恐怖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一个地狱般的地方，却在学习着，怎么成为一个正常人。擅长心理学的她，查找了很多资料，她不理解自己的存在是什么，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她救不了自己。但越钻研这方面的资料，她越崩溃，直到最后放弃，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为那个将她撞死的罪犯做牛做马，和他一起过活。”
沈玥停顿了下来，过了半晌，她的声音带上了沙哑：“最为可悲的是，她爱上了那个罪犯。”
琴岚微微攥紧了手，果然。
在许久之前，琴岚曾经和沈玥说过——“你看起来好像很爱他。”
沈玥的嘴角勾着苦涩的弧度，深吸了一口气，“但这都不重要了。在三年后，她意外得知了那个男人的目的，得知了自己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实。
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企图将人类改造成一个，比人类更高境界的存在。而她是一个实验体。复制在她脑袋里的那个人，正是实验对象，名为琴岚。她去调查这个人的资料，发现这个人的体质，早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所以她才会作为他们最适合研究的对象。”
琴岚怔住。
“她盗了一些资料，查出了这个特殊体质的来源。这人还是胎儿的时候，母体被注射了y16，好巧不巧母体拥有抗药体质，会使y16变异，导致了胎儿变异，成为了最适合他们研究的实验体。”
顿了几秒，沈玥的语气逐渐变冷：“太恶心了。”
“他们企图研究出比人类更高等的生物，企图做很多种琴岚的复制体来做研究，企图研究人类死而复生…他们做到了，他们让我重新活过来了。我试图阻止过，后来才发现，我在那个男人眼里，连跟杂草都算不上。”沈玥不自觉将第三人称转变成了第一人称，语气里满满都是浓烈的悲愤。
“……”
“可又能怎样。”
沈玥的声音忽然又沉下来了，眼底带着自嘲，“自这件事之后，我才终于分清楚我自己到底是谁。我希望他能重视我，也希望他们可以停止这种非人道的实验，所以我把自己活成了琴岚。只要我的实验成功，他就会重视我，他们就不会再害更多的人…可是我错了。”
“琴岚，韩寻，在见到你们，我才深刻的意识到，我错了。他们的实验并不会停止，他也不会高看我一眼。”沈玥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两人，表情有片刻的怔忪。
她真的好羡慕，琴岚和韩寻可以活成自己，也好羡慕身边有这么多人在。
她也好想要那样的生活，可是她永远也到不了。
她希望琴岚和韩寻会早日发现她的异常，最好是直接杀了她，可是她始终没有等来这一天。
尽管她在办各种事情的时候故意露出各种破绽，各种轻而易举就能抓住马脚的破绽，甚至是直接暴露身份……
却始终等不到死亡。
她见过叶芳后，就真的彻底放弃了。
她深知自己和琴岚，不一样。
“我回不去了。”沈玥说着，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任何光泽，缓缓沉了下去，“现在，我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们都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玥之前说，她和琴岚只有一个能活，是因为她必须取代琴岚，她必须活下去。她必须活着，成功成为取代琴岚的存在，才有可能让他们终止实验。
顿了顿，沈玥缓缓皱起了眉头，又垂下了头，咬着牙，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了。
“…沈玥？”两人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韩寻眉头死锁，他也见过沈玥这样不正常的状态，“难道你…在被人操控？”
“是啊。”沈玥坦然道，“说起来很荒唐，我的生命早就结束了，只是被植入了一种芯片，他们用那个芯片在控制我。只要我试图反抗他们，芯片就会起作用，比死还难受。我还需要一种药物来续命，就如电池一样的存在。”
“他们可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包括现在。”沈玥扯开霜白的唇，连笑都显得苍白，“我现在，不想再继续了。我想结束，我想死。”
既然早就已经死了，还留恋着这幅快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做什么，留在世上继续祸害人世吗。
放弃吧。
走吧。
她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但她却死不了。
“可我，还没打算让你一走了之。”琴岚忽然开口，声音略有些凉。
沈玥微微抬眸，眸子很沉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她是琴岚的复制人，知道琴岚的一切，自然也知道琴岚的性子。她害了琴岚身边的人，害了琴岚那么多，琴岚怎么可能放她走。
“你得赎罪，沈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