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王立之急急向敬亲王世子妃冯氏说明情况，花厅暖阁里，秦领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眉，不慌不忙端起热茶饮一口，目光投向暖阁外琉璃瓦敞亮对着的一片池塘。
池塘水面上几枝残荷，数点寒鸦，远远几条垂柳，瞧得人心旷神怡。
能在寸土寸金的国都东城拥有一片带亭台楼阁、连廊池塘的王公，敬亲王算是身份尊贵、却极为低调的一个。别看老王爷不显山不露水，这府邸收拾得却极有意趣，雅致疏淡不说，格局还特别悠远精致。
相比起来，崇王姜勋文实在没有他这叔父半点审美眼光，崇王府就是个乌烟瘴气御赐宝物堆叠的暴发户宅子。
秦领又啜饮一口茶，恰在此时，外面王大管家通报：“哎这——启禀秦大人，我家世子妃冯——”
只可惜，王大管家通报还是慢了一点，话还没说完，暖阁门帘一掀，俩小丫鬟趾高气昂并排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一个气势骄纵的女子。
秦领不慌不忙，放下手中茶盏，掸了一眼那个华服瑰丽的女子，啧，尖嘴猴腮面薄如纸，吊梢眼露三白，瞧人不拿正眼，偏用鼻孔朝着人瞅，一瞧就是个无福之人。
冯氏身量高挑，站在暖阁中央，居高临下斜睨着眼前大太监。
谁知道等了半晌，大太监不仅没上前来屈膝讨好，连搭理她一声的意思都没有。
她狠狠瞪了秦领一眼，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开口。
“这位就是——正乾辑事厂的首领大太监秦大人？”
秦领冷淡道：“正是。”说罢，嘴巴闭得跟蚌壳一般紧。
冯氏被两个字噎住，又瞪着秦领怒视。
一旁小丫头赶紧上前：“秦大人，这位是我们亲王府世子妃。”
谁知秦领压根没听见，权当小丫鬟是空气。
小丫鬟跟着世子妃嚣张跋扈惯了，见秦领不言语，顿时来了火气，仗着世子妃在背后撑腰，随即怒道：“你这个大太监，怎么回事？我们世子妃还站着——”
垂手立在旁边的王立之急了，两步上前：“小文姑娘不得无礼！秦大人是王爷的贵客……大人恕罪，恕罪，是小人没管教好下人。”
一头是盛气凌人世子妃，一头是手握实权秦督主，王立之两头都不敢得罪，只好骂几句小丫鬟赔罪。
那个叫小文的丫鬟被训斥，翻着眼白瞅王管家，又回头对世子妃冯万珍道：“主子！”
冯氏虽说还不是敬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可仗着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想来眼高于顶，她自然不肯在一个太监面前栽了面子，随即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秦大人。大人是大忙人，今日如何有空来我们这破落亲王府逛？”
她边说边用三白眼不断上上下下打量秦领。
按照王府的规矩，她一个已婚的妇人本就不该与外宅男人同处一室，可冯万珍自认身份特殊，没人敢指摘她，更何况，秦领在她眼里不过是皇帝面前一条阉狗，哪里能算是男人？跟条狗在一屋待着，有谁会废话指责？
这么一想，冯万珍更加无礼问：“秦大人今日上门，当真是来拜会王爷的吗？”
秦领听出她话外之意，微微一笑道：“世子妃说笑了。”本督来干嘛，用得着你个没皮没脸的东西管吗？？
冯万珍却会错了秦领的意思，不仅没刹住口，反倒继续刨根问底：“大人，听说尊夫人最近在咱们登云城城西摆摊卖艺，真有这回事？”
说完她三白眼吊起，摆弄风情一般眨巴眼，等着大太监回答。
秦领心中冷笑，不就是几条破金条么，尚书家的贵女居然眼皮子这么浅，就差戳在本督面前问“老娘给了你老婆两包金条，你是不是来给老娘做狗的”。
他面上不显，随口道：“是拙荆小小爱好，不足道也。”
“爱、爱好？”冯氏没想到秦领把话头撇了个一干二净，难不成……大太监不打算认账？我那两包金条白花了？秦大太监把我当冤大头？？
她双眼一立，就要张口，秦领忽然话锋一转，又补了一句：“不过，拙荆好像也接过敬亲王府的单。”
冯万珍差点冲出口的辱骂又咽了回去，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不行。
她总不能现在当着王管家的面质问秦大太监，为何拿了钱又跑上他们府里来？难不成是想两头卖乖，向老王爷出卖她和她世子丈夫？
见豪门贵妇呆立，秦领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颇为和气诚恳道：“世子妃既然想知道本督来意，不如等会儿去给王爷王妃请安，顺便坐着听听本督唠嗑。”
“你——”
冯氏哪里是整日里官场江湖混迹的秦领对手，被他左一句右一句噎得不上不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薄薄如刀削的面颊上腾起两团愤怒的红云。
大管家王立之见势不妙，上前陪笑解围：“世子妃好记性，咱们督主大人的夫人确实在城东……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就连皇后娘娘都御赐了盾牌，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
秦领不置一词，冯氏也下了台阶，勉强笑了笑道：“娘娘眼光独到，看来尊夫人果真是督公大人贤内助，敬佩敬佩。”
王立之恨不能现在就把冯氏拉出暖阁，急得头顶汗都冒出来了：“啊这——”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声音：“报——王总管，王爷有请秦大人，三到书斋。”
王立之大大松一口气：“秦大人，有请。”
秦领也不含糊，抬脚就往外走，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冯氏。
冯万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大太监跟着王管家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连嘲讽奚落的机会都没有。
一旁小丫鬟小文气得跺脚骂：“我呸！什么督公大人，就是一个破落户、大太监，都是当奴才的，有什么好得意的！夫人，您瞧瞧，这人当阉狗还要显摆身份！”
冯万珍也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实话，她十分惊讶：王爷整治了辑事厂的老药头，秦大太监竟然还能无事人一般到王府来拜会，让她更好奇秦大太监此行目的。
只可惜，冯氏与现任婆婆敬亲王妃关系仅仅维持了表面融洽，此时贸然去请安实在太过显眼，令人起疑，因此冯万珍只好按捺着性子，等着待会儿再让小文打探消息。
那边王总管一路赔不是，明里暗里请秦大人别跟妇道人家计较，又悄悄在秦领耳边耳语几句。
秦领刹住脚，挑眉道：“当真？”
王立之点头郑重道：“大人放心，王爷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自然不会答应。”
“那是自然，”秦领抬脚继续往前走：“刚刚见到的是世子妃，那——你们世子最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