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郎若不嫌弃，请叫我行舟即可，不要再叫我陆大人了。”
“好的。”言语卿一笑，从善如流道，“行舟。”
短短二字从她嘴里出来，便仿佛是珠翠落玉盘，泠然作响，极为悦耳。
陆行舟耳根子发红。
这冬日的中午，日头也太毒了，他怎么觉得都要流汗了。
“既然要道歉，怎么着也得有所表示才是。朱雀大街旁边有家茶肆听说不错……”
陆行舟非常上道，立刻会意：“请女郎在此稍等片刻，我让人引马车来。”
“就两步路，要什么马车？走走走，我们走过去，你请客。”
朱雀大街，日头正旺。
商州城规模很大，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但因为陆行舟与言语卿坐在沿街的小馆子里，郎君书香意气，举止清雅，女郎貌美非常，倒吸引了很多路过的百姓注意。
陆行舟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能和心里有好感的女郎一块儿吃饭，连平日里觉得食之无味的茶水都甜了起来。
他力持镇定地坐在女郎对面，脑海里还在忧心今日身着衣衫是否齐整，冠发是否得体等等。
言语卿就没有这些千回百转。
言语卿的目的很是明确的，陆行舟如今对她态度陡然转变，她更得要把握机会。
于是言语卿给陆行舟斟茶，眉眼弯弯：“行舟请用，不要与我客气。”
陆行舟虽是晋王的人，但最终获举荐入京都朝堂，也算是借着晋王的风，开启了仕途的康庄大道，与宗室撇清了关系。
不知后期他是否叛变了晋王，又或者是在晋王和秦王中取得了平衡，总而言之，他活到了最后，还亲自看着帝后登基。他以晋王门客入京都朝堂，浮沉十几年。后来沈端登基为帝，清算了晋王周边大部分的人，竟然都没有为难他。
是个笑到最后的人。
此人绝对是她要学习和比照的榜样。晋王大腿虽粗，但毕竟身为亲王，过于高调，各方势力都想置他于死地，首当其冲就是秦王沈端。
两王之争，站哪边都有风险。
避其锋芒，夹缝生存，也不是不可行？
言语卿：“陆大人未来有何打算……”
女郎素手纤纤，斟的茶在茶杯里回旋出小小的旋涡，姿态大方，妩媚动人。
陆行舟低头避开她的视线。不知道怎么她就突然提到了未来，陆行舟总觉得言语卿意有所指，但又不知此时多问是好是坏，只好就着言语卿给他斟茶一事客气：“女郎实在是太客气了……”
言语卿一脸哪有哪有：“行舟未来定是可造之材，我现在还能给你斟茶，说不定到了以后，我想给你斟茶，行舟位高权重，不给我机会啦。”
那可不是位高权重吗，都官拜都察院都察御史了。
陆行舟严肃道：“绝对不会。”
他倒是有一颗赤诚之心。言语卿本着多个大腿就多条活路的宗旨，一本正经地道：“我观陆大人今日和殿下讨论之事，是否已有结果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到朝堂之事，陆行舟是极为擅长的，于是总算找回了些声音：“倒是有一些巧计。不过人员还未最终选定，殿下也没有做最终决断……”
“是什么是什么？”
“女郎在书房里也听说了，知州府五年一次百花宴又要举办了……”
两人声音渐远，落到大街上，只余下零零散散的只言片语。但角落阴翳处，许好好站在当地，遥遥地望着茶肆中谈笑风生的两人，眸光里渐渐闪过一丝快意与恨意。
言语卿，我还没想好怎么整治你，你自己就露出了马脚？
既然你们如此要好，那么我推波助澜一下……
让你们更好，好到……在晋王面前做些难看的奸淫丑事。
她心中主意渐渐成型，清丽的容颜因恨意而显得扭曲，低头缓缓路过两人的茶肆，最终消失在街角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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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卿与陆行舟在茶肆结束午饭，陆行舟将言语卿送至朱雀大街外。两人交谈之间，才陡然发现两人居然宅邸相邻，于是陆行舟更加喜形于色，恨不得在无人的角落里偷笑一番。
近水楼台先得月。
竟然是邻居，陆行舟自然邀请言语卿以后每日一同乘马车去晋王府朝讯，言语卿想着又省了一笔车马钱，又能与陆行舟交好，何乐不为，当然一口应下。
于是，陆行舟的飘飘然一直持续到下午回到晋王府书房内。
晋王殿下端坐书房座椅上，旁边流萤煮着茶，茶水沸腾，咕噜噜地响着，晋王垂眸看折子，忽地看到陆行舟进来了，才启口道：“陆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晋王殿下眸光如刀，只消看一眼，陆行舟便无所遁形。
陆大人连忙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殿下，对于早上臣的主张，殿下可觉得可行？”
沈澈吹着茶盏里的茶气，淡色道：“陆大人有话请说。”
“臣以为，若想皇上有钱，要从各藩地收获银两才行。而晋地富庶，如若晋王从晋地开始，则更能让各地藩王、州治无话可说。”
这想法倒是和沈澈不谋而合。
沈澈何等聪慧，“陆大人是个心思通透的，只是不知陆大人觉得从谁入手好？”
陆行舟心中想法成型，对晋王道：“晋岷二地在行政区域上统归巨野府的刘志铭刘巡抚统管。”
“刘巡抚是前梁朝旧部，大顺天下一统后归顺。虽然巨野府设在晋地，但与商州千万里远，反而离秦地边界更近。殿下就藩有四年有余，可是刘巡抚却从来没有到商州朝谒殿下。若是个清廉也就罢了，但是据各地奏报，刘巡抚多年以来搜刮民脂民膏，骄奢淫靡，积累了累累财富，因家有累累财富，更加不把宗室放在眼里。”
沈澈静默听他分析，眸色淡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晋王思虑周全，若未出声打断，表示原则同意了下属的谏言。
“刘志铭虽然只是个巡抚，但父皇为招他归顺，将自己的亲妹妹，也就是荣华公主出降给了刘志铭。刘志铭不好惹，本王这个姑姑更不好惹。”
沈澈淡然提醒道。
陆行舟沉吟：“殿下说的是，荣华公主护夫天下皆知。我们要有一个突破口……”
“百花宴。”
“殿下英明。”陆行舟谏言之时非常镇定，无论沈澈如何犀利提问都游刃有余，展现出了一代都察御史年轻时便应当有的心理素质，“百花宴五年举办一次，届时邀请各地世家女郎、官宦子弟去参加，我们就可以同去，寻找机会。”
沈澈嗯了一声，让陆行舟去安排，算是同意了他的想法。陆行舟应声准备下去安排，离开之时，袖袍里不慎抖落一枚布帛帕子。
陆行舟头皮一紧，布帛是言语卿给他止血用的。他收了，却没有用来包扎，悉心放在袖袍里。天气炎热，袖袍解开，布帛帕子不小心从袖袍里落了出来。
流沙织。
沈澈看向地面上流光溢彩的流沙织，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