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言语卿迟疑地上前，便听到沈澈低声嗯了一声，未回身。
江风烈烈，水气如雾，缭绕在孤月身边。
言语卿瞧到他在喝安魂酒，走近，靠在了桅杆边，也随着他一同坐了下来。风声烈烈，寒气逼人，郎君面容如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尤为无情。
“殿下也睡不着？”
【说得什么鬼话，晋王殿下啥时候能好好睡过】
【睡眠艰难可不是开玩笑的】
言语卿看到了弹幕，想起来沈澈经常失眠一事。没想到如今如此严重了。她迟疑地拿起了那壶酒，晃了晃：“安魂酒真的能安魂么？”
沈澈启口：“聊胜于无。”
“那借我喝喝。”言语卿四处找酒杯。她罕见的失眠了，也不管沈澈的安魂酒是否有用，先喝再说，“我一闭上眼就是肢体乱飞的场景，根本睡不着。”
沈澈似笑非笑，声音冷淡：“你也会怕。”
言语卿有些恼了：“殿下说的什么话呢？我为何不会怕？殿下知道我无武功内力，若是落到了贼人手里，就是任人拿捏的份。我吓都吓死了。”
联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落到了这乱世之中，一着不慎，便很有可能和离阁里的女子一样死于非命，人死灯灭，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
“你今日在山匪面前大放厥词，原来是狐假虎威。”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笑，因江风凛冽，于是显得有些小声而温柔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因他说得轻松，言语卿回想，便觉得自己方才怼人气壮山河，有些迟来的羞赧。
“你这人真是有些讨厌的。”
明知她狐假虎威，依仗他在身边才敢这样发飙，心里知道即可，但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澈哼笑，没有计较她言语里面的大不敬，只是凝望着远方的星辰。
四下找不到酒杯，言语卿有些恼，放下酒壶。沈澈瞥了她一眼：
“直接喝吧，本王赐你了。”
言语卿立刻想到了那日沈澈对着她的口脂，喝下安魂酒的场景。
郎君薄唇优美，抿着杯沿，一饮而下，喉结上下滚动，她盯着看，无端端地引来脸颊一阵热意。
言语卿连忙拒绝：“不必……”
沈澈拿起酒壶，对着她的唇，酒壶一扬，她只得开口喝了下去，他的声音落了下来：
“安魂酒能镇痛。”
他盯着她额头上鼓起的小包。
因为沈澈表情镇定，于是言语卿也让自己力持镇定，随着他望向远方：“……怎么没感觉。算了，这东西想来也没什么用处。”
沈澈沉默不语，唯有江风烈烈。
“殿下在想什么呢睡不着？”
沈澈身体暖，她忍不住地就往他那边靠，挡风，“殿下平日里睡不着，都想什么呢？”
让她借鉴一些失眠的经验。
郎君声音低沉，仿佛从寒冷的河底来，未答她的话，又好像已经回答了她的话：“皇权倾轧，百姓如草芥。”
言语卿歪着脑袋，盯着他清俊出尘的好样貌。她天生偏爱这样的郎君，光风霁月，即使是最怒的时候，身上的光芒也比阴暗面要多。
他比身为男主的秦王沈端更像是根正苗红出来的正统接班人。
这样的人，为何到最后会死？
她觉得不甘心，第一次觉得宿命的不公。
“荣华公主想杀人便杀人……不过是因为宗室势大，又与地方官员勾结，权力无人监控，贪婪地扩张，便露出其真面目。”言语卿低声道，把玩着手里的酒壶，没看到沈澈投过来的目光，“若有那么一天，殿下荣登大宝，可得削弱宗室势力，刀刃向内，刮骨疗伤才是。”
一听殿下荣登大宝几个字，沈澈眸光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道：“噤声。”
“为何不可？”言语卿看着无边江月，颇有些意气风发，“若无人守护乱世，我便来守护。若是无法守护，我便想办法走到那个位置。殿下手握重兵，雄才大略，为何不可？”
她声音飞扬，在寒冷的江风中，一下子化开，一寸一寸融入水气之中。
“你到底是谁？”
良久，沈澈垂眸，看向言语卿问。
她所说的话，不可能是一个言府深闺里养出来的女儿能说来的话。自她能逃脱岑山大火起，她的行径便好像了脱离原来的轨迹。
“殿下，我累了。”
她趴在桅杆边，昏昏沉沉的，“我要睡了。”
沈澈不再说话，低眸睥着她，便看到女郎半边侧脸盈盈，长睫敛目，已然昏昏沉沉睡去。
言语卿并未真的睡着，只是无法再接沈澈的话，只得装作睡着，可没想到他居然脱下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郎君身体温热，披风暖软，言语卿只觉得一阵睡意，不多时就真的睡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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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言语卿从船舱里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船舱内香风阵阵，原来是锦瑟过来拍醒了她。
“女郎，已经到巨野府了。”
锦瑟多看了一眼披盖在她身上的披风。披风很大，将她整个人几乎都兜住了，显然也不是言语卿自己的。
“女郎，醒醒。”
“啊……”
言语卿一阵激灵，差点没跳起来，身上的披风应声落地。
陆行舟在外等了半天，一听里面有动静，连忙进来，一进来便看到言语卿从床上惊醒，披风落到了脚边。
玄色披风质地精良，围脖处有一圈漂亮精致的毛尖儿，一看便价值不菲，非寻常人能有。
陆行舟心下迟疑，再往前看去，黑色暗纹中，四爪蟠龙呼啸而出……亲王蟒袍！
在这艘船上，有资格穿亲王蟒袍的，唯有晋王沈澈一人。
陆行舟大骇，后退一步，神色惊疑不定，看了看言语卿一脸镇定自若的样子，又看了看她将披风从腿边捡起，动作自然，神态毫不避人。
难道是他多心了？
陆行舟在这边心中惊涛骇浪，言语卿却不懂他的官司。她迅速起身，暗自埋怨沈澈的安魂酒不是盖的，她这么一睡还真的直接昏死过去了，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巨野府。
于是匆匆跟着陆行舟几人出船舱，外面天光大亮，晋王和傅天衡已下船。
巨野府派人来接晋王的侍从侍女已跪了一地，恭迎晋王大驾光临。不多时，晋王随着引路人上了一辆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