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起身，背对她，“你好好喝药。”
“你还会来看我吗？”
“倭国使者暴动，京畿发生了好几起案件，近期朝中不平，你这边，我顾不过来了。”沈澈淡声道，“另外，你父亲与我不同阵营。拉拢不成，反咬一口，本王也不会忍着他。”
沈澈的意思非常明显了，他来此地，就是和她说清楚的。
“不同阵营，也可变为同一阵营。”林宁夕咬着牙，“多好的前途摆在你面前，只要你答应，我们能在一起，父亲会帮你把未来的路铺平。”
沈澈摇头，继续道，“我告诉你，不是同你商量，是告诉你，后面我顾不上你这边了。我不是太医，这边有太医照顾，你好好恢复。”
林宁夕眸光闪烁，带着些许疯狂与恨意：“你就不怕我与父亲说，与皇上说，我是为了你才受了伤。皇上定然将我许配给你。”
沈澈有些淡漠：“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林宁夕目光含着泪，波光粼粼，“为了她，是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出乎意料地，沈澈默认了，“不只是因为她。”
林宁夕面色又白了白，眼泪都忘了流，颤声控诉，“上次我问你，你不是这么说的。”
上次他明明说不是为了她。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澈将药碗放在林宁夕前面，“我不喜欢被道德绑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自幼认识我，知道我的性子。若你用受伤来威胁我，让我‘负责’，或许如你所愿，父皇将你我指婚，但你大概知道，我们之间就彻底成为一对怨偶。宁夕，你愿意吗？”
她讶然，不敢置信，怨偶两个字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我只是想要你最后一丝温情，也不可以吗。”林宁夕看到沈澈的表情，软了下来。
她不能与他硬碰硬。
沈澈沉默了，起身，离开。
“瑾行！”林宁夕使劲全身力气叫住他，“我真的，好嫉妒、好嫉妒曾经的自己。”
沈澈顿足，并未回身。
她嫉妒曾经那个被他喜爱着的、喜欢着的自己。
可惜人生永远不能重来，当年没有把握住的，如今都成为了爱情里的遗憾。
所以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其余的时光里，所有人都成了将就。
她喃喃地道：“如果没有她，我们还有可能吗？”
始终沉默着的沈澈，回身，给林宁夕留下一句话：“可惜没如果。”
……
清晨，朝会结束后。
晋王殿下并未离开，入了御书房，向皇帝呈递折子。
皇帝未察觉有异，还笑着接过，打开一看，越看面色越沉，直到最后猛地将折子一甩，丢在了桌案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随侍宦官立刻骇得退出御书房，不敢在旁边多待。
沈澈负手，长身玉立：“父皇可有哪处觉得不妥？”
皇帝阴着脸，“你问朕哪出觉得不妥？你弹劾林国公，倒反过来问朕不妥？”
“弹劾林国公，有何不妥？”沈澈将折子拿起来，“林侍郎前阵子因科举舞弊案入了牢，可惜是个嘴巴守不住的，刑部还没用刑，什么都招了。他一股脑的，把家主林国公的事迹也一并倒了出来，我们顺着线索，一路查证，才知道林国公背后多少阴私。”
“荒唐！”皇帝拍岸，怒火震天，“外人胡乱指责，也作数？”
沈澈目露冷意，在皇帝面前撩袍坐下，声线无端带着压迫：“林侍郎可不是外人，与林国公沾亲带故。父皇，林国公侵吞皇田、私吞赋税，桩桩件件证据确凿，都罗列在折子上了，请父皇过目。”
皇帝沉默良久，不言不语。
晋王将折子推到皇帝面前：“父皇在犹豫什么？林国公宛如大顺蠹虫，再不整治，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父皇方才在朝中说的，”沈澈盯着面前的建康帝，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治国当清廉，仍然在儿臣耳边回响。怎么，到林国公这里，行不通了么。”
沈澈在逼皇帝拿主意。
就连建康帝也无法预料，沈澈回京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在京中建立培植自己的势力。
要知道，林氏百年大族，要抓林国公把柄不容易。
但折子里桩桩件件，每一件事情皆详实、准确、细节，就连银两藏在何处、多少两都已经记载清楚，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皇帝面色阴沉，与沈澈对视良久，沉沉启口道，“林国公，不行。”
沈澈将折子放下，掸了一下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并不意外：“哦，是吗。为何他不行？”
“林氏百年大族，动一发牵全身。”
“父皇是想说，动了他，您也要被波及吗？”沈澈一针见血，“父亲不如直说。”
林国公贪墨的税银里，一半以上被挪用了，成了建设皇陵的银子。
此事，沈澈没有摊开来说，父子之间仍余下薄薄的脸面，没有撕破。
“老七，你要知道这么一件事。”皇帝面色沉沉，一半阴翳在光线之外，“你很聪明、有想法，有计谋。于朕来说，你智谋、身手皆出色，朕甚是欣赏，某些方面，太子都不及你。”
沈澈波澜不惊，“父皇到底要说什么。”
“你有今天，离不开父皇对你的养育、栽培之恩。你叼着金汤匙出身，天潢贵胄，一出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必须记住，朕不只是你的父皇，更是你的父亲。这世上没有免费的给予，得到他们给予，便应当报答。父母、兄弟之间亦是如此。普通人，发扬门楣是报答；帝王之家，替朕分忧、扞卫朕的无上地位，就是报答。”
沈澈摩挲着眼前的茶盏，并未回应，也并未第一时间认可。
林国公与皇帝千丝万缕的关系，沈澈不可动林国公，否则，就是动摇了皇帝无上的地位。
建康帝硬的不行，来软的，谈感情。
皇帝也不知沈澈听进去了没有，他看到沈澈神情缓和了些，仿佛是动摇了，才温声道：“你母妃还未理朕，不过，她生辰那日，朕送进去的小食，她没有让人原路退回。”
“她身体还好吗？”沈澈淡声问。
快二十年了，只有皇帝的亲随才能出入静兰殿，其他人，皇后、太后，甚至是他，都无法靠近静兰殿半步。
“一直是好的。”
沈澈起身，没有把折子带走，“或许对母妃来说，远离是非之争是最好的选择。”
建康帝顿了顿，“她对朕有恨意。”
沈澈却有些不耐，“父皇，你们这辈人的事，儿臣半点也不感兴趣。”
“我爱她爱了那么多年，她却不肯见我。”皇帝低声道，没有用朕，用的是我。
沈澈顿足。
“儿臣是听着您和母妃的爱情故事长大的。”沈澈声音如夜曲一样，“如今儿臣想问您一句，母妃与天下，您选哪个？”
“自然是天下。”
显而易见的答案，沈澈并没有任何意外，“您觉得，拥有了天下，就拥有了我母妃。”
“你总结的，也不错。”
皇帝将折子放到了一边，用其他的折子盖住了，仿佛是灰扑扑的、被遗忘的事实。
“前梁帝爱你母妃，曾与她年少相知，可他仍然无法拥有她。年纪轻轻，死于朕刀下。老七，君临天下并非选择，而是与生俱来的欲望。你出生帝王之家，高门大户，更应该知道，权欲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而拥有天下，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