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寒气愈盛，红墙绿瓦，玉砖金殿，都隐隐透着寒意。宫人们都换上了棉衣，住处也烧起炭火。这样的时节，宫中贵人们更不想出门了，大都在殿内度过一天又一天。
上官凝和薄野琊倒是开窍了许多，纵使杂事缠身，也会抽出空子去一起用个晚膳，或是聊聊天儿，有时下下棋，对对诗……倒是比以前熟络许多。只是言语之中还是太含蓄，偶尔一两句闺房蜜语，两人还要欲说还休地调笑几句，倒是很少说些直白恳切的情话，大都在心底默默荡起一层涟漪。
但这样心照不宣的暧昧却足以让感情升温。当情感堆积到热烈的地步，更能自然而然地迸发出缠绵的爱意。
毕竟两位都不是能将自己完全置身于情感中的人物——二人是夫妻，也是帝后。肩负帝后的职责，二人有愈渐默契的配合。
这日，子时，上官凝已在凤栖宫安歇。
宴折急匆匆地到了寝阁外，让守夜的月舞一时惊诧。
月舞兀地起身来：“敢问宴折侍卫有何事？娘娘已经睡下了。”
“有一宫女溺毙在藕香池中，恐牵连极大，特来问娘娘的示下。”宴折语气又急又快，不免增添几分紧张感。
宫女？虽然死一个宫女在这宫中根本算不什么大事。但见宴折神情，此事非同一般。
“好，我进去通禀。”
月舞也不拖沓，转身进寝阁去。
上官凝正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此时听见这一阵脚步声，倒是清醒一些。
月舞站在床帐外，俯身道：“娘娘，娘娘，您睡否？”
上官凝听她语气中几分焦急，这才撑着胳膊坐起来。
“何事？”
“宴折侍卫匆匆来，有事请您示下。”
宴折一向守规矩，能理事。这么晚了，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来叨扰。
“取大氅来。”
上官凝利索地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要穿鞋。
月舞给上官凝裹上大氅，随着她到外殿去。
“娘娘~”
宴折见到上官凝，跪身行礼。
上官凝一边坐着，一边抬手示意他起身。
“何事紧急？”
“有一个宫女溺毙在藕香池中了。太监李自名那边的人只说是宫女想不开，寻了短见，就要将尸身处理掉。降东和臣恰巧见了，觉得可疑。降东在与他们周旋，特让臣来请示。”
“那宫女身上有何可疑点？”
“那宫女名叫木枝，与王和的‘干儿子’走得近，但入宫五年，却仍是一个低等宫女。”
“她在宫外可有家人？”
“有，且她时常将月俸交给家人。”
上官凝冷笑一声。
宴折是侍卫，对有些宫规不熟。但上官凝作为现下掌管后宫的人，却对宫规烂熟于心。
宫内自戕会污了皇城的灵气和皇家的清净。
“宫规有言，自尽不成者，绞杀；自尽成事者，流放其家人。她既然每月将月俸供给给家人，又怎么会自寻短见，连累家人呢？”
“看来是要杀人灭口啊。查，本宫给你们旨意，顺着木枝的死，彻查！”
“是。”
“把有关联的人押到尚方司去审。连夜查，不要让他们有时间毁灭证据。”
尚方司是后宫中专门审讯宫人的地方。宫人们不似皇族或臣子尊贵，因此尚方司的拷问审查都离不得皮肉之苦。伤口溃烂，皮开肉绽皆是常态，所以可以说这是个让宫人们闻之丧胆的地方。
“是。”宴折拱手道。
“去吧。”
“娘娘。”他放柔了语气。“臣无意叨扰娘娘歇息，请娘娘进殿安睡吧，臣明日便可给您交代。”
上官凝亦缓了缓神色，道：“你做事，我放心的。”
对宴折来说，他是全心全意为娘娘做事的人，这句话便是对他莫大的嘉奖。
而上官凝知道宴折审讯手段狠毒，也实在高明，她确实放心。
宴折揖手，退去。
上官凝说得这么一番话，倒有种即将惩恶扬善的正义感。能揭露后宫的弊病，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上官凝有能力做，也对此有所希冀——比起在宫中做一个沉闷的花瓶，上官凝更想善用自己的才干。
月舞走近上官凝，劝慰道：“宴折侍卫和降东办事都很好的，娘娘这就去睡吧。”
上官凝浅浅笑了，看不出心绪。
“我倒是睡不着了。”
若知第二日有事发生，上官凝必是心境复杂，想东想西，难以入眠。
月舞知道上官凝这个习惯，于是道：“那您和奴婢说说话吧，待您有困意了，再去安眠。”
“好啊~”
上官凝坐在香案旁的圈椅上，望着窗外。
月亮洒下的光辉照耀着外边裸露的一切。
上官凝看见一颗显眼的，此刻仍青葱的松柏枝叶在风中舞动，树干却仍是岿然。
“外面的风一定很大吧~”
上官凝撑着脸，若有所思。
宫廷的“风”永远是存在的，前一刻风平浪静，下一刻便可风潇雨晦。
“此刻祖母和母亲应该已经安睡了吧~”
“哥哥，也许还在看书。至于父亲，不知他在营中如何……”
“娘娘宽心~众人都好。”月舞轻笑着安抚到。“娘娘夜里睡不着觉就喜欢胡思乱想。”
上官凝却继续说：“那薄野琊在做什么呢？”
“陛下也许已经安睡了吧。”
上官凝想到什么，掩嘴笑了。
“也许他还没睡。他，是一只夜猫子哩！”
“和我一样。”上官凝补充道。
此时的君临殿寝阁，灯火通明。
上官凝说得没错，薄野琊没睡。
上次她曾提及要薄野琊在书法上指教一二，于是他今夜抽出空子，正在寝阁内仔仔细细地研究从上官凝那儿要来的“睡前涂鸦之作”。
也正是因此，薄野琊今夜才未与上官凝共眠。毕竟要是当着上官凝的面对她的字“指指点点”，她磨耗了耐心，保不齐和薄野琊争执起来。
他拿着那一副副字端详起来，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明显可见，上官凝写得越来越不耐烦，最后“龙飞凤舞”地写着“草书”。
但有几幅字，倒是结字俊美，笔法灵动，笔墨间透露着些纤弱的风流。
这样违和的两种字态出自同一人之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对于已经逐渐了解上官凝的薄野琊来说，这正是她性格的体现。可以一丝不苟，也可以肆意乖张。
“鬼灵精。”
薄野琊抚着字迹，嘴角笑意尚在，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