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在空中炸开，冯嘉玉悄悄抓住了襄儒卿的手，侧过头看向他，襄儒卿没有挣脱。
人挨着人的状态下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公主，不让任何人挤到她，并且时刻注意周围环境，这是常年工作留下的习惯。
“襄儒卿。”冯嘉玉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公主有何事？”
“你有没有小字啊？称呼你夫君你会害羞，叫你驸马又太生疏，你有没有字？”
字都是有身份地位或读书人才会有的，熟悉的平辈人都会相互称呼字而非名，长辈也会以字称呼小辈以示亲厚。
正常来说进入东城的人的身份都是不可能有字的，但是冯嘉玉知道襄儒卿有字你是她的外祖取的。
“臣无字。”
襄儒卿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字，‘戎达’两字包含了他所有的美好回忆，所有知道这个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或者离他远远地。
“这样啊，其实我也没有字，但是有个乳名，你想不想知道？”
襄儒卿不做声拒绝或者答应都不是他的答案，冯嘉玉趁着烟花在空中炸开的瞬间说道，“我是木樨儿呀。”
她就是故意的，襄儒卿能听到就听到，听不到就以后再告诉他。
果然襄儒卿没听到，烟火也逐渐散落，太后对皇上点了点头，冯斌衡清了清嗓子，立刻有太监从旁边走了过来。
“寿安王夫妇，顺荷郡主，还有尚家夫妇，朕已经知晓那座不翼而飞的金山原是你们两家的聘礼，丢失至今依未寻回，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为了不耽误你们两家结亲的大喜事，朕今下旨赐婚与顺荷郡主，尚家三郎，聘礼嫁妆朕与太后各出一份，别耽误了好日子。”
原本太后就是要给冯慧思一份嫁妆的，今日因着金山失窃皇帝又给了聘礼，尚家一下子得了天大的脸面。
寿安王夫妇，顺荷郡主，还有尚家夫妇立刻走到空地跪下谢恩，太监开始宣读赐婚圣旨，“……酌定尚家三子尚成知，顺荷郡主冯慧思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尚家夫妇激动的不得了，如果不是因着那不翼而飞的金山，还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进京面圣，更别提这泼天的赏赐。
尚家老爷跪在地上就差痛哭流涕了，“草民叩谢圣恩，皇恩浩荡！天佑大冀！”
颁布圣旨的太监将圣旨交到尚家老爷手里的时候点了一句，“尚家老爷莫要如此，将来尚家三郎科举中榜为朝廷效力才是今日陛下圣恩的意义。”
尚成知的的名字似乎已经写在了那三甲之首，这是一种期许也是一种压力。
“是是是，草民回去一定督促小儿好生读书，为国效力。”
冯嘉玉看向冯慧思，她的神情不明看不出悲喜，今日冯嘉玉与她聊过后，能听出她其实对自己的婚姻很担忧。
没有女子不为自己的婚姻担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期盼是有的可担忧更胜。
尤其是冯慧思这样婚约定下却只和对方见过一面，她的担忧早就超过期盼了。
不过想一想寿安王对女儿那么宠爱，他亲自给女儿挑选的夫婿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么多权贵名门都想要和寿安王府结亲，可是最后寿安王却选择了洛城的尚家，想必一定有他的道理。
人品德行大概率是不用担心的，冯慧思唯独需要担心的就是这个尚成知的性格与自己能否合拍。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冯嘉玉嫁给心爱之人却是个特殊的人，她的丈夫事事都好却唯独不知道能否恩爱，人嘛总是会在得到一些之后就想更进一步。
冯慧思也很想在整场赌局中自己下注，但是他没机会了。
中秋宴结束后，冯斌衡留宿了文阳公主与襄儒卿。
约定第二天早上一起在松梧殿用早膳，“这才是属于我们的团圆宴。”
冯嘉玉带着襄儒卿来到松梧殿，“上次回门不能留宿，这次可以带你好好参观一下松梧殿，不过时间是不是有些太晚了，如果你累了就明天再说。”
如果冯嘉玉一味地热情确实是一种烦恼，可襄儒卿宁可公主娇蛮任性一些，这样他的心里也不会这么不安。
冯嘉玉对他热情又体贴，会照顾她的感受，会想要对他好。
襄儒卿如果不想做某件事冯嘉玉一定不会强迫他，但冯嘉玉心里会失望，襄儒卿尽管不想做也会硬着头皮答应。
就比如她想带他参观这座宫殿，不用询问他是否愿意，这样他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和心里，都是一种很拧巴的状态。
归根结底还是襄儒卿没有真心接纳冯嘉玉作为自己的妻子这个角色，他对她的感觉像是一个温柔的上峰。
他很感恩却不喜欢。
若是他真心喜欢，不用冯嘉玉说，他自己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参观一下妻子曾经生活的地方，又或者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愿望，他很累想要先休息一下。
所以他可以温柔体特，但这些都不是出自他对冯嘉玉的喜欢，只是对等地回应冯嘉玉给予他的温柔体贴。
冯嘉玉现在还没有发现真相，她以为襄儒卿正在被自己改变，实则襄儒卿的心门还是锁着的。
但是襄儒卿觉得自己有装模作样一辈子的本事，就算是欺骗也好，只要公主能开心，就算是襄儒卿真的累到不想动，也会陪着她在松梧殿里逛一圈。
“你看，这个小院子就是父皇为母妃亲手打造的，和母妃出嫁前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冯嘉玉将那个江南风格的小院子留到最后在介绍给襄儒卿，上次他们只是在正殿里坐了坐，这次刚好让襄儒卿来看看这里有没有家的感觉。
“现在还没有到这院子最漂亮的时候，再过几天树叶都变成金黄火红的时候，那才是最美的。”
“贵妃娘娘很喜欢江南风光？”
“不只是喜欢，我的母妃就是江南人。”
“原来如此。”
襄儒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完全没有把眼前人与江南苏城联系到一起，先帝的后妃都是什么地方的人与他没关系。
而且就算他知道惠佳贵妃是苏城人，他也不知道冯嘉玉曾经在苏城生活过，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全，冯骁宏将两个女儿曾经生活在苏城的消息封锁了。
除了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冯嘉玉和冯嘉窈在苏城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襄儒卿不问冯嘉玉也不想主动说，因为这样就会显得非常无趣，要让襄儒卿自己才出来，或者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出来。
这就是个好机会啊，可襄儒卿就是不上道，紧接着问一句贵妃娘娘可是苏城人士不就皆大欢喜了。
大约是看出了冯嘉玉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襄儒卿补了一句，“等树叶变了颜色，臣陪公主回来小住几日如何？”
冯嘉玉瞬间开心了，虽然襄儒卿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但他总能迂回就好像非要晃她一下。
“好啊，到时候再让你尝尝埋在这院子里的桂花酿，每年都会埋下两坛，有几坛都已经一二十年了，你肯定喜欢。”
冯嘉玉记得邱白和他说过襄儒卿喜欢自斟自饮，那多没趣啊，喝酒还是有人陪才好喝。
襄儒卿并不是喜欢喝酒，只是在京城中唯一能找到的记忆中的味道就是桂花酿。
桂花多生于南方，京城在北很少有桂花的身影。
前些年因着佳慧贵妃喜爱桂花，江南地方总是会进贡晾晒好的桂花，京城里也逐渐有桂花流通起来，虽然量少却是地道的来自江南的桂花。
只是干桂花多做香囊佩戴，或掺着茶一起泡，这些他都不喜欢难解思乡之苦。
后来江南产的桂花酿也在京中偶有贩售，还是因为宫里的贵妃娘娘喜欢，随着进贡民间也会有商人不远千里运送过来。
酒可以长久贮存，所以这桂花酿就成了襄儒卿的最爱。
以前在山庄，襄英说他是男子汉就应该学着喝酒，给他喝的第一口酒就是桂花酿。
这种酒甜腻，却沁香悠久，襄英与韩清最爱月下对酌，总是能分得一杯困意袭来就窝在母亲怀里，于是就记住了这个味道。
曾经还因为和木樨儿一起偷喝了一整壶而醉酒，两个人晕晕乎乎大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这桂花酿里藏着他的曾经。
襄儒卿知道冯嘉玉喜欢桂花，那日回门皇上特意将宫里大部分的桂花干送到了他们府上，这东西虽然不是特别金贵之物，但是胜在贵妃公主都喜欢。
可襄儒卿就是没把这往木樨儿身上想，他只觉得桂花之美世人皆爱，没什么值得联想的。
中秋宴后襄儒卿接到命令让然要暗中调查金山事件，尚家夫妇接了赐婚的圣旨，又收了皇家赏赐，立刻表示那金山不翼而飞也没关系，日后他们再打造个更好的就是。
“那金山不翼而飞就当做是破财消灾，若是日后分散出去，帮助了穷苦人家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尚家上下感念陛下与太后恩德。”
这一番话听着十分大气，旁人都觉得他们急匆匆入京，为的不是金银赏赐，为的是赐婚的诏书罢了。
尚家毕竟是天下皆知的大富商不差这一点钱，但商贾难免不得名声，有了皇帝赐婚那可就不一样了。
有关这件事热议的问题已经不是金山究竟去了哪里，反倒是这尚家三郎能否高中。
朝廷都不想再找了想必是哪个江洋大盗的手笔，这么长时间了早就销了赃拿着钱跑了路逍遥快活去了。
襄儒卿查的也不是金山所在，而是金山背后是否牵涉朝堂江湖的反动势力。
总之金山劫案表面上不了了之，可实际上太后和皇上都还是很在意，但这不能交给锦衣卫或大理寺去查，唯有东厂最合适。
襄儒卿将事情全权交给了方墨，他若是参与就说明这件事其实还没过去。
于是襄儒卿又恢复了比较轻松的日子，白天去两墙之隔的东厂处理文件，晚上回来陪着冯嘉玉用晚膳，然后再去花园里逛逛。
因为走的是后门，所以来回的时间不过一刻钟，再遇上皇帝不找见他的时候，就会被冯嘉玉拉着在督主府里一起用了早膳再去东厂。
冯嘉玉没有嫁过来的时候，这个府邸基本是闲置的，除非是有大段休息时间襄儒卿才会回来住上几天，然后就又回到东厂后面的那个房间。
他觉得那个房间就已经很舒服了，方便又快捷，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他。
不过现在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有时间就得常回家看看。
冯嘉玉每天也忙碌的很，东厂现在有五十余名还没办法参与任务的孩子，他们现在都只能做着最简单的体力劳动。
练武之余会有很多闲暇的时间，这种时候，他们大多数会选择聚在一起玩儿些什么，或者直接倒头睡觉。
只有襄儒卿闲暇的时候才会去给他们讲一些最浅显易懂的课程，但是一个月里能有一天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现在冯嘉玉来了，虽然不是她出面去教课讲授，但是他会在幕后关注这些孩子的课业。
孩子很多，一个夫子肯定忙不过来，她也就帮忙批改作业，或者出出考题什么的。
派去讲授课程的是他手底下，在读书方面最有天分的一个小太监。
“他出生在一个读书人家，奈何家人被卷进了杀头抄家的案子里，当时他还没有年满十岁，所以就被留在内廷做了太监。”
刚巧当时冯嘉玉的宫里缺人，冯嘉玉亲自去挑了几个人，那里面就有他一个。
“他当时眼睛里全都是愤慨，恨不得冲上来揍我一顿。”冯嘉玉想想以前的事情就忍不住想要笑。
这个小太监姓康，名字很好听叫万铭，是他的字，据说是他的太爷爷给他取的。
老人家也是位夫子，传道受业了一辈子，在被抄家前的前一年寿终正寝，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老人家少受点罪。
因为字是文人或者世族大家才会有的，所以康万铭一直以字自称，名则随着过去一同埋葬。
这与襄儒卿执着名隐藏字的做法异曲同工，都是对过去美好的一种保护。
“他当时对所有人的敌意都很大，不过做事勤快，可能总是一边在心里痛骂手上还要去洗衣服，后来又一次他竟然真的动手了不过没伤害我，被锡雁拦下来狠狠的揍了一顿，又被铜鹊拉去教育了一下，这才算变老实了。”
锡雁当时刚刚学会一些功夫，正在兴头上下手没轻没重的，差点把康万铭的腿打折。
康万铭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终于能够自由活动。
锡雁去照顾他，躺在床上这孩子才终于能安安静静地听别人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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