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天晚上，一向懒得和那些白日里关在家里不出门的鬼村民打交道的傅霖，第一次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院门。
离这小山村最近的小镇上没有木匠愿意做轮椅，她只得跑来问问这些迁徙而来的村民了。
晚上，鬼村民都陆陆续续开了窗户开了家门，在院子里谈笑或进行无意义的劳作，是一副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景象。
原本傅霖也没抱着什么希望，只是突发奇想的觉得可以来问问，结果碰巧的事出现了，这群鬼村民里，还真有两个人过去是专门做木工谋生的。
他们一听傅霖要帮自己那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生了重病的“表妹”找个轮椅，好带她平日里出去走走，立马热情的主动应下了。
傅霖当然也挺高兴，毕竟她也没想过会这么巧，心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种事都能出现。
她想了想，又问：“但这木材……”
做木工当然得要木材，她可没看见这俩人院子里有。
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妹子，包在我们身上，我们房院里有不少原来人家留下的香烛，我们平日里每隔几天，晚上都会去附近那土地庙烧香的，明天晚上，我们顺路多砍些木头带回来就行了……”
好家伙，那庙，原来是你们几个鬼在供奉啊？
想想也是，这附近也没其他人住了……
不对，你都是鬼了，你还给土地神烧什么香啊？有什么用啊？
傅霖看着这俩脸色苍白得像鬼……不，原本就是鬼的汉子，心里实在是忍不住吐槽了两句，面上却摆出感激涕零的笑容：“两位大哥，真是谢谢你们了，我表妹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解决了这桩大事，傅霖浑身轻松的准备回木屋。
结果还没走到自家门口，还在路上，就见小女孩的爹娘从院里抱了两套被褥朝自己走过来。
“小傅呀，我家孩子上次从你那回来后，说你表妹可算是醒了，还说你们那木屋里没被子盖，我们不是活人，感觉不到冷热，盖不盖被子都没什么差别，你表妹身体不好，不能着凉，就把我们这被子拿过去吧，你放心，都是干净的，前两天刚洗了晒干……”
傅霖不习惯一次与太多人结识，更何况萍水相逢的不是人，而是鬼，她那天晚上没有告诉鬼村民自己的全名，只说了自己姓傅。因此，部分村民叫她“傅姑娘”“姑娘”“妹子”，也有部分——比如这小女孩的爹娘，会叫她小傅。
人家都抱着被子出来拿给你了，你也不能不接是吧。
于是，傅霖只好笑着接过。
如此一来，“睡觉没有被子”这件事也被莫名其妙的解决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轻云早已经被傅霖收拾好洗完脸乖乖躺在床上了，傅霖先前叮嘱她早点闭眼睡觉，自己出门问点事，她就听话地闭眼了。
现在傅霖抱着被子回来，她还是闭着眼的，傅霖下意识就以为她睡着了，于是把其中一套被褥放在了柜子一旁备用，另一套拿到了床边，抖了抖，给轻云一点点盖上。
傅霖小心翼翼地给她压着被角，准备自己趴在床边休息。
刚压好被子，轻云就睁了眼：“师尊，这是？”
傅霖不动声色地假装自己还在压被子：“这个呀，这是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爹娘给我的，说是怕你晚上冷。怎么样，盖上被子是不是好很多了？”
轻云点点头，认真说：“嗯，好多了。”虽然她其实根本就不觉得冷，魔族的体质，天生比凡人要好太多。
顿了顿，轻云又说，“这样的话，师尊晚上睡觉也不会冷了。”
傅霖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她其实没打算今晚还上床睡觉的！
见傅霖僵住，轻云继续说：“师尊不上床睡觉吗？”
傅霖斟酌着语句，缓慢道：“其实吧，我觉得……”我觉得我趴在床边睡觉，比可能会从床边滚下来那个姿势要舒服很多，真的。
她不敢说完，生怕自家这半身不遂的好看徒弟听了，又像昨晚一样来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说什么“师尊睡床上我睡地上”这种逆天发言。
谁知道，今晚和昨晚不一样，轻云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她只是略微垂下眼皮，轻轻说：“师尊不愿意和我同榻而眠，我知道的，没关系。”
一副“我知道师尊其实是嫌弃我的，因为我是魔族，还是累赘，拖累师尊了……师尊嫌弃我，我不介意，没事的，我都懂，师尊你也不用说出来”的样子。
傅霖又说不出话了：“……”
……这是什么语气，这又是什么话。
轻云说话的语气怎么突然，嗯……怎么突然就感觉怪怪的？
这也没过几天，她怎么感觉这小徒弟和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了？有时候就是给人感觉怪怪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傅霖的舌头和牙齿像是打了结，脸上有点僵，心里也感觉有点怪。
她勉强露出笑容，道：“啊不是，不是，轻云，你想多了，怎么可能呢，你是我徒弟，师尊怎么可能嫌弃你，不愿意和你一起睡觉呢……我只是先替你盖好被子，准备去洗漱，然后再来睡觉的，你千万别想太多……”
轻云望着傅霖，再次露出了个乖巧的微笑：“原来是这样，是我想多了，对不起……我知道了，师尊。”
没等傅霖回答，轻云又小声说：“我以后，也可以和师尊一起睡觉吗？”
语气甚至有些期盼，有些可怜。
……看她的眼神，好像只要傅霖说“不可以”，她马上就会从床上翻身下来，默默爬到角落里去缩着一样。
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是怎么感觉像威胁。
错觉吧？肯定是错觉吧？轻云可才十六岁，这只是单纯的问句，没有其他意思吧？
肯定是的。
傅霖眼角莫名有些抽搐，挤出笑容道：“……可以。”
.
于是，收拾完一切后，维持着像昨晚一样躺在床边边、往外多动一下都会掉下去的姿势的傅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情况会发展成这样。
实在是……太奇怪了。
算了，可能只是轻云这孩子希望有人能多陪陪她吧。这孩子命苦，从小就是一个人，受尽虐待，现在多了自己这个长辈，想多和自己待在一起也很正常的。
傅霖闭了会眼，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睡着。
她盯着房顶的房梁，张了张嘴，忽然喊了一声：“……轻云。”
“师尊，有什么事吗？”轻云几乎是瞬间就回答了。
傅霖吓了一跳，歪过头一看，轻云正认真盯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泛着温润的光。
她压根没想到轻云居然还没睡的。
本来只是突然想喊一喊这个名字，这个被她取、又用了她舍弃掉的那个字的名字。之所以舍弃云字，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送给轻云，是因为她觉得轻云配得上，也希望轻云配得上。
傅霖想了想，问道：“轻云，我好像从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嗯，娘亲。”
只听轻云说过她家里爸爸和哥哥这两个神经病，却从没听她提起过妈妈，不知道妈妈对她是不是也……
轻云语气平静：“师尊，我没有见过她。”
傅霖微微皱眉：“没有见过？”
轻云声音比先前低了一点，解释道：“我和我兄长，生母是同一个，但是因为我出世不祥，被认为是煞星，生母也被牵连，被认为是灾祸之源……我刚出生，她就被我父尊亲手杀了，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轻云的语气无悲无喜，傅霖听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她才出生没几天，生母就被父尊亲自用无相冥火处决了，什么都没有剩下，连墓碑都没有，更是被父尊下令焚毁了所有与其容貌相关的字画。
这件事，魔族人尽皆知。
她不知道自己生母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如果生母还活着，自己会被怎样对待——生来就没娘的人，是想象不出一个母亲的形象的。
傅霖沉默了好一会。
良久，她侧过身，用手轻轻摸了摸轻云的脸。
傅霖的声音温柔了很多，安慰道：“没事，师尊也没有娘亲的，不是什么大事。你家里……过去没有人好好对你，但现在开始，师尊会对你好的。”
轻云犹豫了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片刻后，却只轻轻点了下头：“嗯，我知道的，师尊。”
轻云喜欢傅霖对她做的这些动作，揉脑袋，摸脸，握手，这样温柔亲昵的举动，以前都不会有人对她。
她从一开始只觉得陌生和奇怪，到现在，已经渐渐熟悉和接受。
她想，原来师尊是会这样对待徒弟的。
父尊从没这样对待过她，父尊也是这样对待他那两位弟子，那两位护法的吗？父尊会这样对待兄长吗？
大概是吧，父尊一直看重兄长，待兄长自然也会很好，毕竟兄长与她不同，兄长是未来的继承人。
她其实还想问问师尊为什么也没有娘亲，她也不知道师尊以前到底是如何过的，家里又是怎样。但她知道，自己身为徒弟，应克己守礼，是不该过问这些的，所以她不会问。
【师尊会对你好的。】
轻云听傅霖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了，她相信的，她记住了。
她也会对师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