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扯了扯嘴角，觉得非常无语，只好道：“……轻云，可以了，你先起来吧，擦擦脸吧，好多血啊。”
宝贝啊，你这么好看的、伟大的一张脸，别被血搞脏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其实，傅霖大概更该擦擦自己的脸。
先前血还没干、还热乎的时候，她还能察觉到自己满脸都黏黏糊糊的，难受恶心又作呕，现在血全干在脸上身上了，她没了感觉，也看不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严重、或是短时间闻了太多血腥，突然就脑子短路，系统免疫了的缘故，傅霖觉得自己此刻连嗅觉都近乎消失了，都闻不见先前那股子浓重作呕的血腥味了，不如说……什么也闻不到。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轻云却看得清楚——傅霖整张脸都已经被染成红的了，全是血，还有些泥巴，先前哭过的泪痕早就被左吾脖子上新溅出来的血给盖完了，此刻看起来都没个人样，像鬼一样，可怕得很。
当初乱葬岗地上的轻云脸上身上是泥巴居多，现在的傅霖和那时的轻云没什么两样，只是泥换成了血而已。
也不知道轻云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靠近傅霖这张恐怖的脸的。
听见傅霖让自己擦擦脸，轻云点点头，她以为是傅霖不喜欢血，厌恶她脸上有血，于是，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抬起左手擦着自己的脸。
过了这么久，血已经彻底干了，不太好擦，她用手背用力蹭了许多下，脸颊都搓红了，还是没弄干净。
傅霖看得有点心疼，又软声说：“附近有水吗？沾点水洗洗吧，干了不容易擦……但是，千万别走远了，千万小心一点……”
轻云说：“有水的，师尊……这山洞，就在你之前带我看花的那一带附近，不过，大概离当时的地方要远些，是上游一些的位置，水也要深上许多。附近应该都没人，左吾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我走了很久，才找到这个地方……来时，我也小心观察过了，一路上都没人跟着我，这附近也什么都没有，就连走兽也没看见。”
傅霖呼吸一滞，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她当然知道上次看花的地方在哪，和她寻找轻云走的路可以说完全相反，与木屋都隔了好一段距离。她之前带轻云出门时对轻云说“也不是很远”，其实还是有点远的，毕竟她后面非要逞强背着轻云跑回来都跑了好一会，差点累成狗累趴下。
她从木屋院落跑出来找轻云，也是找了好长一段……两段路程相加，这么远的路，轻云居然一声不吭地背着自己走了过来，甚至还折回去一趟、拿了恨生。
“师尊，你等我一下，我去溪边洗完脸，很快就回来。”轻云说着，从傅霖身边站了起来，要转身往外走去。
傅霖看着轻云起身，盯着她始终没动的右臂，心中觉得不对劲，有些疑惑地道：“等等，轻云，你右手怎么了？”
她并不知道，左吾把轻云的右肩胛骨打碎了，影响了整条右臂，现在都无法动弹。
轻云顿了一下，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说：“师尊，我右手没事。”
傅霖道：“轻云啊，你只伤着了额头？就没其他地方有伤？没其他被打到的、不舒服的？”
她可不觉得左吾看起来会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
轻云又点头：“对，师尊，我没事，只有头上这一点小伤。”
空气沉默下来。
“……你骗我。”傅霖看着她，笃定地轻声说。
轻云默了一下，没吭声了。
傅霖闭了闭眼，心里又急又气，不是气轻云不告诉她，而是气她自己，竟然一开始没有发觉，没有细想。
傅霖拧起眉道：“你当师尊眼瞎啊？什么没事？还想骗我？这么久了我都没见你右手动过，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除了脑袋还有哪受伤了，是不是有什么内伤，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轻云动了动嘴唇，见傅霖目光坚决，只好实话实说：“师尊，我被左吾打了两掌，一掌在胸口，是在家里被打的，也是那时，我额头撞到了桌角，有了头上这个伤……这一掌大概还留下了一点内伤，但并无大碍。”
“还有一掌，是在外面，打在我的右肩。我的右肩胛骨，现在应该是……碎了，所以，现在整条手臂都动不了。”
多么奇怪，明明在陈述自己被打伤的事实，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把木屋称之为“家”，说成是在家里被打的。
像是在给家里人委屈诉说自己被人欺负了的孩子——轻云本身大概并没有这种意思，可听在傅霖耳朵里，就是这个含义。
右肩被打碎，她就那么平静地说了出来。好像和额头上那点小伤是一个程度一样，语气和当初傅霖刚听见她自述被挖心时一模一样。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还好……只是肩膀碎了，没有其他伤，魔族与凡人天生不同，有一定的自愈能力，我的身体可以恢复，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的，而且，也并不是彻底断了手……”轻云又小声说。
这个少女，右肩被打碎，右臂完全动不了，身上还有其他的内伤，竟然还能带着自己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人，走这么远的路，藏身在这里。
傅霖心里好像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碾过一遍，她两眼一黑，差点就不能呼吸了，刚平静稳定下来不久的心情，此刻又经历了大起大落。
……也并不是彻底断了手？什么意思，断了手你就没法瞒着我、骗我了是吧？
真断了手怎么办？断了手，你就他妈的真的残废了啊？！那可是真残废啊！！
傅霖一时有点气蒙了，胸口起伏不定，半晌不想说话。
其实和轻云比起来，傅霖才是受伤更严重那个，毕竟她差点就真的一命呜呼了，她这没挨过打骂的小身板，再挨上左吾的一下，马上就会死得透透的——但她不一样，她是自带bug的天选之人，又不会真的死掉，轻云……轻云如果受伤严重，就会真的死啊。
这孩子连这种事都瞒着自己，是不是如果她这回真的受了什么严重得快要死掉的伤了，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告诉自己，而是强撑着笑脸，给自己装没事人、瞒着自己，直到死在自己面前？
她真是……真是……
傅霖一直没说话，只眼角抽搐，面色古怪地看着轻云，表情颇为诡异。
轻云居然有点受不了傅霖的这种眼神，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尊……”
“气死我了。”傅霖突然道。
轻云怔住。
傅霖咬着后槽牙，盯着自家徒弟没事人似的脸，缓缓的，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一遍，“轻云，你气死我了。”
她收回从来不会对轻云生气的发言。
轻云愣了下，很快，面上显出一点慌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师尊，我……我……”
这是轻云第一次听见傅霖对自己说这句话，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师尊生气了？现在该认错？还是该说什么？
傅霖瞧着自家徒弟这副突然从平静变得慌乱的模样，心里顿时更气了，她咬牙切齿地道：“为师……我真是要被你给气死了。”
轻云顿时不敢再走了，现在哪还顾得上去溪边洗干净脸，她连忙回到傅霖身边，贴着傅霖的手臂跪下，垂下眸，诚恳认错道：“我错了，师尊。”
傅霖却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错了，你没错啊，我的好徒弟，你这么听我的话，怎么会错呢。”
这回，换傅霖开始阴阳怪气了。
轻云此刻并不知道这就是“阴阳怪气”，她现在不能分辨傅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傅霖凡是带点正经语气说的话，她都会相信。
于是，轻云张了张嘴，犹豫许久，说不出话：“……”
见轻云不答，傅霖又挂上了熟悉的笑容，声音却是难得一见的冷酷：“那你说说，你错什么了？”
轻云：“……”
“轻云，你还记得吧，为师一开始就说过，不会离开你，不会丢下你，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我俩就这么好好过下去就行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懂事听话，但是，为什么这回受伤了都不愿意告诉我？这是第几次了，还想骗我是吧？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事不过三你知道吗？”
“我……我只是，不想让师尊担心。师尊，你自己受伤已经很严重了……我不想，你还要担心我，而且，我的伤并不严重，可以好起来的。”
“你不告诉我、我才是他妈的要担心死了！”
“是不是你如果受了快死的伤了你都还会瞒着我，见我看不出来，就会想办法骗我！”
傅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也顾不上“在好徒弟面前爆粗是不对的”了，她简直都想从地上直接蹦起来指指点点，奈何……也只能想想。
身上又传来钻心的疼，五脏六腑都好像在肚子里打转，傅霖疼得面容狰狞，呲牙咧嘴地说：“轻云，以后不许再骗我，也不许再瞒着我了，知道了吗？有什么事都得告诉师尊，你哪怕出门摔了一跤你都得告诉我！任何事都得说！Everything！”
轻云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这样了，我遇到什么都告诉师尊，一定不瞒着师尊。”
傅霖平复下来，喘了口气，又闭上眼，没有感情地说：“以后再有这种受伤还瞒着我的事，我就真的气死了，死透了，无力回天了，谁也救不了了。”
她甚至都想再吐两口血，以示事情的严重性了。
轻云压根不敢回话，她头一次见傅霖这副模样、听傅霖说这些话，也知道师尊这回大概是真的有点生气……她不该瞒着师尊。
傅霖觉得心累，不止心累，还精神累，身上也又痛又累，本就是勉强紧绷着的那根弦，好像随时都能断掉。
她才是，她才是个自私鬼，她根本就不在意旁人怎么样，也不在意自己怎么样，死活都无所谓，她只希望轻云没事。
谁知道轻云这孩子最近也不听话，之前的小事不告诉她就算了，受伤这种严重一点就可能关乎性命的大事，居然都想瞒着她。
……怎么就不听话了呢？
傅霖闭着眼不看轻云，心里还是又郁闷又生气。
她知道自己看着轻云那张好看的脸就没法一直生气，肯定会心软，刚好，整个人现在也又痛又累，差不多是个残废，不管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疲累得要死，索性两眼一闭，不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