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茴看见苏怡然先是凑近轮椅中的青年，搂着对方的脖子一阵轻声细语，然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抵住青年的后颈。
接着轮椅中的青年忽然脖子一歪倒在了轮椅之中。
没等林茴有所反应，苏怡然突然扭过头，看向少女藏身的地方，幽幽说道：【小丫头，我看见你了。】
林茴没有试图逃跑或者躲藏。
——就像对方所言，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而林茴是不会丢下这两个人继续留在这里独处的，少女一步步地走出了草丛，一直走到距离那两个人两三步远的地方，被苏怡然叫停了。
【渺渺……少爷他怎么样了？】林茴怯生生地问道，一边探头想要去查看青年的情况。
【他很好，只是暂时睡着了。】苏怡然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将青年的脑袋扶好，枕在靠枕上，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中似乎有化不开的依恋。
要是孙渺现在还醒着，恐怕会大吃一惊。
【睡着了？】林茴看看孙渺又看看苏怡然，声音里流露出些许的惊疑，【可是……】
苏怡然冷冷瞥她一眼：【到现在还要装下去吗？】
面对苏怡然的质问，林茴露出了明显困惑的表情。
苏怡然冷笑一声：【要不是之前有人帮你跟贺子君隐瞒了身份，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顺利进到这个家里来吗？】
林茴闻言很是惊讶的样子，口中喃喃着：【所以一直是苏小姐……】
说话间，少女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次，那两根粗黑的麻花辫儿并没有夸张地飞舞起来，而是随着动作轻轻地晃了晃。
等到林茴再直起身子时，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仿佛沉静了许多。
【谢谢。】
面对少女的轻声道谢，苏怡然没有抬一下眼皮：【你不用谢我，我可没有乐于助人的情节，不过是有点好奇，林家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现在回来又是干什么，难不成事到如今突然想起了骨肉亲情，未免太迟了些吧？】
【这个……】林茴闻言，有些难堪地停顿了一下，【其实，是我自己想来的，家里人并不知道。】
【为什么？】苏怡然盯着少女道。
【也许是因为……好奇心？】林茴有些无奈地摊开两手，【反正苏小姐也不相信是因为所谓的亲情吧。】
偶然在社交平台的一张照片中看见了像是死去亲人的影像。
仔细查看之后发现，照片拍摄的地点也正是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匆忙的搬家，没有见到尸体的葬礼，讳莫如深的死因……这一切一直伴随着林茴的成长，直到大一这一年的暑假，她终于有了时间和机会，在瞒着家里人情况下，只身回到家乡，一探究竟。
【听起来就像是恐怖小说的人会做的事情。】苏怡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好像这种故事里除了主角之外的人都死了。】
听到略带挑衅的话语，林茴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而是若有所思地反问：【不知道苏小姐又在其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与你无关。】苏怡然淡淡道。
林茴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顿了顿再次问道：【那么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对了，为了表示诚意，我先说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夫人让我来带渺渺少爷离开的，她还嘱咐我，后天之前绝对不可以回去。】
少女说着，一脸无辜地看向苏怡然：【不过，为什么是后天，那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苏怡然有些不耐烦地抱起胳膊：【你问得太多了。】
林茴闭上嘴，作出抱歉的样子。
【既然夫人那样吩咐了，你照着做就好。】苏怡然道，【天气预报会有大雨，雷雨停歇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她眯起眼睛打量着林茴，【你应该已经提前准备好藏身的地方了吧。】
林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像是害羞似的腼腆说道：【被你发现了。】
苏怡然并没有被对方的这副模样所迷惑，但是既然有现成的计划可以利用，顺水推舟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的这具身体并不稳定。
相比较之下，林茴应该还算是可靠的，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贸然跑到酒吧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差点被贺子君的人发现。
天空中隐隐传来的滚动的雷声。
——快要下雨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好像都会下雨，冰冷的雨水剧烈地冲刷着大地，仿佛可以冲刷尽所有的痕迹，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
苏怡然低头看了眼时间，告诉林茴差不多了。
【装得像一点，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知道太多。】临走前，苏怡然丢下这么一句。
林茴点头答应着，目送女子走远，然后找了个地方把自己藏了起来。
乌云密密地压下来。
一缕风扰动窒闷的空气，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这样的大雨每隔几年就会来上一场，几乎每次身边都会有人死在冰冷的雨水之中。
所以林茴一直觉得，雨天是危险的……只是有些人就是怎么说都不听。
轮椅中的青年渐渐苏醒，茫然四顾间，雨点啪嗒啪嗒地砸落下来。
林茴看见那张脸上的表情由茫然转为慌张，看着青年迎着豆大的雨点吃力地转动轮椅，大概是因为麻药刚过的原因，双手还使不上力气。
眼看着左侧轮胎即将碾上路边的一块石头，青年却没有丝毫地察觉，接着便连人带车倒在了路边。
林茴见状，终于举着伞走了过去。
黑色的伞盖遮过头顶，林茴听见从下方传来的一声呼唤——哥。
全身湿透，脸上被雨水浇得发白的青年竭力向着林茴所在的方向仰起脖子。像是一只急切呼唤着母亲的雏鸟，既可怜又可爱。
像是要奖励这份迫切般的，林茴俯下身，伸手抚上青年的眉眼，微笑着开口唤了一声，缈缈。
而对方也像是迷途的羔羊突然得到救赎一般地，瞪着模糊的双眼落下滚烫的泪水，那是……喜悦的泪水。
——原来，看见自己的哥哥会这么开心吗？
林茴歪着头默默地想道，同时声音温柔地说道：【我回来了。】
然后林茴就把青年带到了附近的村屋。
那是一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住人的屋子，前不久因为隔壁空置的林家老屋被人闯入。听闻消息的林家亲戚来了一趟，将屋里屋外仔细检查过后，加固了门窗。
李阿姨就是那个时候搬回来的。
说是自己也没有几天活头了，就想回到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叶落归根。小辈们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拗不过老人家，加之又有各自的生活要忙，在留下足够的生活物资和周围的人家打过招呼之后，也就随她去了。
贺子君知道了这件事，便安排林茴一天至少早晚来一次看望李阿姨，关照一下老人的生活。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渐渐地熟悉起来。
老人家眼睛不好，腿脚也不是很利索，不像其他的乡下老人喜欢下地干活。
每次林茴见到李阿姨，对方都是坐在门里的一只靠背椅中，外头无论晴天下雨，屋子里总是一片深邃的昏暗，仿佛在老人身后还有另一个空间，门里门外一线之隔，将李阿姨与她所属的那个世界隔绝在门后头。
没有主人的邀请擅自进入别人的家里，在林茴看来是极其没有礼貌的事情。所以林茴每次来，也就是将东西放在门口，等李阿姨自己会拿进去。
后来熟悉之后，老人家就会留林茴在门口晒会儿太阳，聊会儿天。
依旧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老人家总是提起从前在林家帮佣的生活，最多提起的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少年。
林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偶尔朝屋中的瞥过一眼。
什么都看不见，却可以闻到香烛的味道，可是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没有轮到什么需要祭祀的节气，为什么要烧香呢。
【因为就快到了。】婆子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
林茴不解地追问了一句：【您说，什么就快到了？】
婆子却只是兀自说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林茴抬头看了眼太阳高照的天空，摇了摇头：【现在是大晴天，看起来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那什么时候会有雨？】婆子又问。
林茴回忆着之前看到的天气预报，林茴有个习惯，出门一定会看天气预报，只要不是一水的大晴天，就一定会带雨具出门。
【再过五天吧。】林茴想了想说道，【应该会有一场大雨，您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吗？】
婆子闻言，却摆摆手，层叠的皱纹间挤出一个笑容：【我等这雨已经等了好久了，雨一下，该来的就该来了。】
……该来的？
这其实有些说不通，眼前的婆子又不用下地种水稻，小辈们也都在市里工作，大夏天一个人住在老旧的村屋中，盼什么不好，盼着下雨，不怕真的来了大雨把屋子给淹了吗。
今天距离李阿姨询问什么时候下雨的日子刚好过去了五天。不得不说，现在的天气预报比以前准多了。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间，房间里突然一片漆黑。
林茴听见青年慌乱的低呼，感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勒得更紧了些。
——对方应该很害怕吧。
林茴安抚般地拍了拍青年的后背，下意识地看了眼窗户的方向。之前第一次闪电的时候，林茴其实听见了对方呼喊的内容，似乎是说窗外有人脸……没有眼睛的脸，正在朝屋里看着。
这句话其实很矛盾，既然没有眼睛，又怎么能朝屋里看呢。
结合对方的精神状况，林茴产生了合理的怀疑。
这时，门口冷不丁传来笃笃笃的叩击声，一下接着一下，带着鬼祟的试探。几乎是同时，原本已经稍许缓过劲来的青年身子又是一僵，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林茴感到自己被攥紧的一条胳膊已经没有了知觉，也不知屋里和屋外相比较，哪边会更棘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