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呢。”
周清薏一边观瞧贺雨宁面上的神色，一边发出装模作样的喃喃：“所以，是早就猜到了？那样一来，可就没意思了呀。”
说着，少女微微耸起肩膀，漆黑的长发顺滑地垂在脸侧，她抬起纤白的手掌轻轻捞了捞，手背上一闪而过的红色……是颜料吗？
贺雨宁记得之前对方似乎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有说喜欢美术，特长是绘画。那样的话，手上沾有颜料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他对面前的少女并没有什么兴趣，之所以会驻足来到此处，也只是因为对方提起了林安。
除此之外，贺雨宁觉得和对方没什么好聊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的态度很明确，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见状，周清薏笑了，少女将双手缓缓背到身后，垂着眼帘发出啧啧的感叹。
“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的生人勿近。这种坏脾气，也就那个傻子愿意当块儿宝似的捧在手里了——不过该说不说，看着确实像，就连我都差点吓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的人又从照片上跑下来了呢。”
死了的人、照片、相像……言简意赅，又耐人寻味。
随之浮现的是一些刻意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初见时的一丝讶异，紧接着没有缘由的主动亲近示好，事到如今明明早就相熟，却仍不时流连在他面上的专注目光。
——笑了，这不就好了。
——你呀，就该多笑笑，不然白瞎这么好看一张脸。
——不然呢？
不然呢……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原来如此。
贺雨宁微微地笑了，他不喜欢笑，更难得在外人的面前笑。此时却笑得如沐春风。
就连原本一脸得意之色的少女见此，都忍不住面露诧异：“贺学长，您这莫不是……疯了？”
贺雨宁收敛笑意，浅色的眸子直视眼前的少女：“比起这些，我倒是比较好奇，学妹特意跑到这里来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显然不是周清薏想要看到的。
少女撅了撅嘴，神情里透着索然：“没意思。我还以为……”她拉长了声调。
“以为什么？”
“谁知道呢？”周清薏抱起胳膊仰脸看向青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勾起的嘴角写满了嘲讽，“还有人乐于给死人当替身的，真是活久见。”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和旁人无关。”贺雨宁淡淡说完，打算以这一句话作为收尾。
可是周清薏再次叫住了对方：“那他要和我谈恋爱的话，也与贺学长无关喽。”注意到贺雨宁停住的脚步，少女的嘴角一扬，笑得越发欢快。
“毕竟——”少女故意停顿了一下，将贺雨宁之前的话尽数还了回去，“那是他和我，我们自己的事情，学长作为一个局外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
贺雨宁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笑容灿烂的少女，浅色的瞳眸笼着一层阴云。
“啧啧啧，看来还是在意的嘛。”
似乎是终于达到了预期中想要的效果，周清薏脚步轻快地几步踱到青年面前，说话间已然换上一副看似诚恳的面孔。
“学长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特意跑这么一趟么，其实就是为了这个。虽然从前的好多事情，他都没有告诉学长，大概也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吧。不过，谈恋爱嘛，毕竟是值得分享的喜事，你们的关系又这么近，他都没有跟你提起一声，是因为害羞吗？”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一下下地捻弄着白皙面颊旁的一绺碎发，看起来十足的小女儿情态。
在她面前几步，就是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白衣青年。
午后的阳光洒落斑驳的树影，远远看去，大概都会误以为撞见了校园里司空见惯的表白场景。
但是如果静下心仔细观瞧，就会发现充斥在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氛围，仿佛轻轻划上一刀就可以听见弓弦绷断回弹的裂响。
忽然，贺雨宁又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嘴角轻轻一牵。
“实在是恭喜学妹，如果那是真的话。”贺雨宁淡淡道。
周清薏笑容一顿：“什么真的假的，难道学长觉得我在撒谎骗你不成？”
“不觉得。”
“那……”
“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贺雨宁轻轻扬眉，语气平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想要和学妹在一起？你的性格太过于强势，林安不会喜欢，至于脸……”
青年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少女白皙的面孔，随即嘴角的笑意蓦地加深，压低些嗓音笃定道：“我想，我应该更有优势一些，不是么。”
周清薏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这回还带上点不可置信。
她似乎没有想到，看起来不苟言笑的青年，居然堂而皇之地在她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小姑娘的面前拿自己的长相说事。
——去他大爷的，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最最可气的是，就算是这样，周清薏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张脸确实是好看的。要是……要是把那张脸毁掉，林安他一定会生气吧，毕竟那傻子那么心软。
少女的眸光暗了暗，手中的刀片堪堪陷进掌心肉，伴随着阵阵温热的刺痛，熟悉的红色液滴流淌进指缝。
然后在对方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然后出神的片刻，少女踮起脚，飞快地伸手将自己手上的液体抹在那张干净的脸上。
“听说，你有严重的洁癖。”
这是少女跑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微笑。
贺雨宁蹙眉看着对方匆匆远去的身影，脑中的第一个反应是，碰到神经病了。然后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梧桐，准确来说，是看着藏在树后的那道人影。
“我看到你了。”贺雨宁说。
他看见那身影只是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出来，便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林安。”
一阵窸窣的响动之后，脸上挂着尴尬笑容的少年从树后走了出来。
“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上，这不就巧了吗？”林安尝试营造出一种偶然路过的感觉，不过看来并不成功。
贺雨宁冷冷瞧着他：“你都看见了。”
林安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贺雨宁你不会要杀人灭口吧。”说着，忙不迭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做投降状。
贺雨宁低哦了一声：“那你说说，你知道了什么，我非得杀你灭口？”
“其实……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林安飞快地说完，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说得太假，顿了顿又纠正道，“好吧，我承认其实还是看到了一点。”
“什么？”
“就、我好像……好像看见那女生刚刚亲你了？”少年眨着眼睛犹豫道。
“她不是你朋友吗？”贺雨宁指出对方话语中表述含糊的部分，然后简单交代了方才的情况，“她说，她叫周清薏，还说你们谈恋爱了，怕我不知道，所以特意来跟我说一声。林安，你的这位小女朋友可真是热心。”
听到贺雨宁说小女朋友，少年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瞬。
“她，学姐和我不是那种关系。”林安低声辩解。
贺雨宁语气平静：“那是哪种关系？”
“就……普通要好的同学关系。”少年支吾道，半晌见贺雨宁并不搭腔，这才又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过，她前不久确实有说起过，交往的事情。”林安说得很委婉。
贺雨宁静静瞥了他一脸：“你答应了。”
一听这话，林安的眼睛惊得都快瞪出来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
“是么。”贺雨宁接话道，“可是，我怎么觉得，你那位学姐似乎并不那么觉得。”
林安似乎有些心虚：“确实没答应，不过也没有直接拒绝就是了。”
“为什么？”
“这个，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那就多说几句。反正我也不着急离开。”
闻言，林安抱着脑袋发出一阵哀嚎，再睁开眼时，少年忽然定住了。他之前一直避着贺雨宁的目光，因此也没敢怎么正眼瞧贺雨宁的脸，所以到了这时他才刚刚看见，对方嘴角的红色。
——像血，又不完全是血的鲜丽色彩。
像是被那抹红所刺到，林安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立刻伸出手，指腹向下用力抹了下去。
直到嘴角周围的皮肤都连带着泛起红肿的淡粉色，林安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住了手。
对上贺雨宁莫名的神色，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边有脏东西。顺手就帮你擦了，不用谢我。”
说话间，林安看到自己手上的红色，几乎又下意识地想要往自己的衣服上擦。贺雨宁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纸巾。
见此，林安更加尴尬，他早该想到贺雨宁应该会随身携带纸巾，刚才的冒失行为因此更显得多此一举。
有些意外地是，贺雨宁没有先去擦自己的脸，而是抽出湿巾擦起了林安的手。青年微微低下头，抿着唇不发一语，动作耐心地好像在照顾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等到贺雨宁仔细地擦拭完林安手上染到颜色的部分，洁白的湿巾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他抬起眼帘，琥珀色的眸子中似有微光闪过。
“这边有脏东西。顺手就帮你擦了，不用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