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卖完了，就能只能卖孩子、卖自己。”说着，他露出了个厌恶又怜悯的神情。
至于那些为富不仁的地主使些下作手段逼人卖地，那就不好同一个才几岁的小娃娃说了。
“后来日子好过了，便再少有这种大量卖地的事情发生了。”
“那后来地主老爷们从哪儿买地呢？”江锦瑜期待地问。
“地主的后代也不是都能成才，总有些少爷染上了恶习便要靠卖家产为生。”江明顺随口道。
江锦瑜眼睛一亮，就要开口说话。
江明顺立刻打断她：“别想了，他们卖地都是几十、上百亩的卖，还要一次性把帐结清。”
他朝江锦瑜额头上轻轻弹了个脑瓜蹦：“你就别想了，把你爹我卖了也买不起！”
说完，他扛着锄头出了门。
江锦瑜则撑着头陷入了沉思，所以，还是钱不够啊！
老宅里头也在商量今年春耕的事。
“咱们自家的地，还按照往年那样种。”江永生坐在主位上，手上拿着烟锅慢慢摆弄。
今年田地虽少了不少，可家里人口却少了更多，按照往年的惯例下种，总归不会让全家人饿肚子。
再有还添了银耳这么一个进项，如此一来，不但能补上田地产出减少的空缺，还能再加一笔收入。
江永生舒适地抽了口烟，只觉得再没有这样好的日子了。
杨氏一听这话，眉头便皱了起来。
现在已经分了家，老头子说的“咱家田地”自然是不包括江明耀那一份的，已经分出去的儿子也没道理再让老子帮着安排种地的事。
可偏偏江明耀夫妻两个不同，他二人本就不是惯常做农活的人，现如今搬去了镇上，更是不知还能不能想起来春耕这档子事儿了。
按说这事也不该归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娘管，可对于这个打小就比村里其他孩子更机灵的小儿子，杨氏是如何也做不到丢开手的。
不过，她瞧了眼借口扫地在屋里忙活，实则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刘氏，压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她是偏爱小儿子没错，但也不是就不喜欢大儿子了。
那是她的长子、是给她摔盆送终的儿子，她哪里有不看重的？
只是之前突然出了分家的事，杨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瞅着最出息的小儿子就要走远了，她一时只想着要待小儿子更好些，好拢回他的心，反倒是有些忽略大儿子了。
如今杨氏缓过神来，便决定要重新从刘氏手里抢回儿子，如此，首先就不能再给刘氏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机会。
私下里说才更好哩。
“可是，爹，”江明辉挠头道：“咱家今年只我一个人下地，许多活都干不了啊。”
“连个扶犁的人都没有。”
“不是有骡子？”江永生不满地用烟锅敲了敲桌沿。
他当然知道儿子说的在理，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哦，那只有一个男丁的人家难不成就不种地了？
江永生自然不怕下地干活，他是做老了事儿的人了，哪怕年纪上来了，也是能跟着秋收的，只是被儿子这样催着下地，难免要有些想法。
“是，”江明辉怕挨骂，连忙点头：“是我没想到。”
他实是不明白他爹怎的又生气了，只想着老爷子年纪越大脾气越不好，还是让让他算了。
没想到？谁知江永生听了反倒更气了，他立时道：“你那脑子是做什么使的？人人都晓得借骡子、借牛去耕地，你倒好，自家的都不晓得用。”
“如此没有成算，你往后如何撑起这个家？”
“待我百年了，你又要去找谁讨注意？”
江永生越说越难受，这是他的长子啊，怎的就长成了这样不能扛事的样子。
他听话，可就是太听话了，听他这个爹的话、听娘的话、听媳妇的话、听大哥的话，唯独不听他自己的话，整天迷迷糊糊、得过且过。
杨氏一听便知道了老头子的意思，心里立时就是一惊，江明辉是她生的，她是万不能让人觉得她生的儿子是个不好的。
她一边朝江明辉使眼色，一边给江永生倒了碗水，温声道：“哪里就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了。”
“明辉头几十年都被咱当成小儿子养，那时你不是同我说，有父母、有哥哥，咱们明辉只要健健康康长大就行了？”
“如今猛地要他当家作主，你这个做爹的不教他，还有谁能教？”
杨氏瞧着还没动静的江明辉，心下暗叹一口气，轻咳一声道：“明辉啊，过来同你爹认个错，保证往后好好学，早日立起来，也让我们做爹娘的享享福。”
“是、是，”江明辉磕磕巴巴道：“爹，娘，我日后一定好好同爹学，再不让爹操心了。”
果真是不如啊，杨氏心想，若是明耀，这会儿早开始讨巧卖乖了，亲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
想到这里，杨氏心里也不免气苦起来。
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早年嫁进来没多久公婆就都去了，她是长嫂，又是照顾了公婆晚年的媳妇，哪怕头几年连生两个闺女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杨氏自己做了婆婆后，更是大事小事一把抓，底下自然有儿媳妇和孙女们供她差使。
哪成想老了老了反倒还要担心被人指责没把儿子生好，辛苦去当那和事佬。
她怪不得儿子、怪不得男人，只能发泄到儿媳身上：“老二家的，你也当懂事些。”
“往年人多，你躲懒也就算了，总归咱家也不是那等苛待媳妇的人家。”
“但眼下就你男人这一个壮劳力，你确实也要下地多帮衬他些。”
“你自己的男人你不心疼，还指望谁去帮你心疼不成？”
见刘氏要开口，杨氏立时便话锋一转道：“如此说来，白氏倒还是个好的。”
“从前在家时便常常帮着明辉干活，春耕秋收都不含糊。”
“老二家的，”她意味深长地朝刘氏瞟了眼：“你打从嫁进来便样样都是最好的。”
“但要说吃苦耐劳，你是不如你大嫂了。”
刘氏嘴上应承着，暗地里差点把牙咬碎。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婆婆这是拿白氏激她哩，她不怕激，却恨她在一大家子面前下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