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秋雨神色平淡，不动如山。
仿佛钟万山说出来的爆炸性消息他一早就知道。
又仿佛给人另外一种感觉：我已经是个八十二岁的老头子了，一个半脚都踏进了坟墓，世间的风风雨雨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什么是你的事情，至于听不听就是我的事情！
若然周慕鬼不死，看到眼前的这幅光景，大概是能悟道的！
他能悟出来，什么叫真正的极致，道，到了极致，确实如他说的殊途同归，只是，并非他说的所谓浩然正气，而是这股恬静、这股处变不惊。
若然有人以为龚秋雨真的是个事事不管的老头儿，只要稍稍在他面前动点魔念，下一秒，就能灰飞烟灭。
龚秋雨确实不知道秦玉的事情，就连一丁点的怀疑都没有，了解他过去的人，如韩家的管家韩福，就能知道，这位老人做事到底能有多决断。
若然他对一个人有所怀疑的，这个人不能再出现在青云镇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部门。
即便是误会解除了，也是不能，他从来都知道，世间不能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情，自己既然怀疑了别人，别人心中不免能有芥蒂，既然如此，便不能用了。
算是自己对他不住，仅此而已，这就是霸气，这就是当前青云镇战力第一的人的霸气！
他就是那种人，越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事情越是大，他越是恬静，对上一次，能令他如此的，便是十年前，虎王之死。
“哥哥，你说秦院长是魔道中人？！”
钟芊湖惊讶得忘记了跟哥哥重逢的喜悦，若非有父亲遗言交代，让她整个青云镇只能信任龚秋雨一人，她第一个找来帮忙的一定是秦玉！
要说父亲生前还能有一个知交的，非这个秦玉莫属，在父亲过世后，对他们两兄妹一直提供无微不至帮助的就是这个秦玉了。
他虽然性格古怪，那也是不溶于俗世的雅士的脾气，他们兄妹坦白说，跟他相处密切了，也能感到不适。
不过，不能否认，若然遇到什么大事，这十年来，第一个找的人，替他们解决的，一定是他，而且，每次都是妥妥当当的。
在他们心中，秦玉已经成了一个依仗，如今听到他竟然是魔道中人，钟芊湖岂能有不震惊的道理。
“龚院长，我说的句句属实！”
钟万山能理解妹妹的心情，所以，没有去看妹妹，只是看着龚秋雨，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必须将事情给院长汇报，不偏不倚，至于该如何处理，已经不是他能关心的。
“说吧！”
龚秋雨依旧平淡，突然，伸出手，呵呵一笑。
“那个，芊湖，我能吃块白糖糕吗？”
“自然！可以！”
钟芊湖不明白龚秋雨为何突然有这个要求，太诡异了，不过还是机械的递了过去。
龚秋雨咬了一口白糖糕，十分的惬意。
杨昭不禁心惊，“龚院长真乃奇人，这种时候仍旧能够举重若轻！就凭这吃白糖糕的动作，也够我学一辈子了！”
学的自然不是他如何吃的白糖糕，而是那种处变不惊的态度，还有对一切急剧的转变，视若无睹的气势。
“那日，秦玉跟我说，我长大高大、线条好看，让我做他的人样子，作为青云雅事的展品之一
他是先父知交，也是我敬重的人，自然是答应的，到了他的文心坊，入了他的工作室
也不知为何，我便生起了一股豪气，是如何的一股豪气呢，就像是个热血的战士，为了保家卫国，奔赴战场
在那之前，请来画师，给家人画一幅画，算是做个念想，若然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便当做是遗像，
没有任何的忌讳，反倒是令人更加的放心，无牵无挂的便去战场，就像是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似的……”
杨昭跟韩雪儿对了一眼，心中同时想到两个字：共情！
这种情景，不就是跟在小镜湖看到的魔临圣母图一般么，令看到之人，产生了共情。
认为自己夫妻结合，为魔道诞下尸王、尸后，是无比荣耀的事情，并且一心一意的相信了这个事情，义无反顾的去做。
“除了生起这股激情外，我还能感到身边有无数志同道合的战友，准确来说，我就像将军，身边能有一大群视死如归的战士追随着
我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什么责任？”
龚秋雨要么不发问，发问就能问到重点问题。
杨昭想到的却不是责任，而是钟万山说的能有一大群视死如归的战士追随着，这一大群视死如归的战士，如今在哪？
“光兴！我感到自己原本属于一个暗黑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才是活得真正的幸福，里面的百姓才是我骨肉相连的同胞
后来给这个光明的世界占据了，我蝇营狗苟的活在这个痛恨的世界里头，必须要光兴，必须要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杀光！
为的就是恢复原来属于我的世界！”
钟万山说得铿锵有力，能知道，当时，他的神情能有多么的疯狂！
“还有呢？”
龚秋雨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开展下去，而是问了下一个问题。
能知道，他已经了解了，也能知道，钟万山知道的就那么多，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分析。
“这就是龚院长吗？”
杨昭不禁震惊，天道学院里面的院士，果然都是非凡的，更遑论一个院长。
“当时，我感觉到整个人都沉迷在那股热血里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消减，反倒是给予展示，给予展示自己对那个世界的忠诚……”
杨昭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是他成了惜花人之后的状态，灵气不断的注入身体，他迫不及待想要出来杀人。
若非给自己识破了，将之破了，也将另外两个惜花人给毁了，真难以想象，会变成一个怎样的场景。
他能看到，青云雅事现场，尸横遍野，那都是青云镇年轻一代的希望，里面能有今天见到的那三十余人。
能有自己初级班、中级班的同学，也能有高级班的同学，极有可能，还能有师姐韩雪儿，想想都能后怕。
“我是能有感知的，也能有意识的，在秦玉给我雕刻雕像的时候……”
杨昭听到了一个矛盾，秦玉给钟万山雕刻雕像，而不是把钟万山做成雕像，那他又是如何成为石头人的呢？
“听到他自言自语说，钟万山呀，你作为人样子做出来的雕像，不过不失，仅仅算是及格吧，离在下想要的样子，差了一个天地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下空有神技，却无极致的人样子给在下做对照，岂能做出空前绝后的作品
也不是没有，当年的骆冰就是，可惜，那个老鬼！哎，过去的事情不说也罢，骆冰自甘堕落，失去了做人样子的资格
在在下眼里，什么也不是，原本也就如此了，可惜呀，还是能有人对她有兴趣，在下也只能帮忙了
骆冰在世上闯下了诺大的名头，也算是死的不冤了！”
杨昭知道，钟万山说的话便是秦玉当日的原话，可是，任凭他能有厉害的头脑，也不能从这无头无脑的话语里面判断出什么。
诚如钟万山说的，他能知道秦玉跟虎王的死有关，他是参与者之一，至于是不是他杀的，不得而知。
能知道幕后还能有至少一个以上的凶手，至于是谁，不得而知，还是那句话，必须通过对秦玉的调查，才能知道。
也能知道，对秦玉这种人是用强不得，只能巧取！
在秦玉的原话里面，能得到两个模糊的人的信息，一个是老鬼，这老鬼到底是谁，有人对虎王有兴趣，这个人或者这帮人具体是谁！
还有，虎王自甘堕落？她如何的自甘堕落了！
当然，在秦玉口中说的自甘堕落，自然不能理解为世俗认知的自甘堕落，甚至应该是世俗认知的大仁大义吧！
钟万山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他把自己能知道的，不偏不倚的说了出来，没有加入任何的个人色彩。
“龚院长！请不要立即对秦玉做出任何的措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要查出杀害虎王的凶手！”
杨昭立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单凭秦玉对钟万山等三名院士动的手，龚秋雨就能将他定了死罪，就是因为如此。
即便擒拿了秦玉，他也不会将虎王之死的谜团说出来，杨昭也认为，即便天道司能有再强的审问手段，对秦玉也不能有作用。
无他，这是他的一个感觉，秦玉善于石雕，保不齐，他也能令自己变成一个石头一样的东西，你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的信息。
“去吧！”
这就是龚秋雨，没人知道他将这个重任交给两名学生，中间经过了多少的思想变化，经过多少的挣扎、以及利益权衡。
总之，你能知道的是，他做出这个决策，没有花费任何的时间，杨昭提出请求，他做出回应，仅此而已！
“万山，你在这休息一阵吧！”
看着杨昭、韩雪儿走出了雅室，龚秋雨背着手，也慢慢往外踱去。
“龚院长，你无需如此！”
钟万山抬头，钟芊湖下意识的抓紧了哥哥的手臂，钟万山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一切由他这个做哥哥的决定。
“怎么？”
龚秋雨回头，脸上还是那么的平淡。
“您是认为我成了废人，您作为天道学院分管教学的院长责无旁贷，心中有了内疚，其实无需如此！”
龚秋雨没有否认，他确实那样认为，天道学院院士、学生的安全，的确与他有关，说的是在学院以内，很明显，钟万山是在学院里出事的。
而他本人，也没有在外面居住，一直住在学院里头，他是有责任，责任重大。
“十年来，我跟妹妹身上都有魔道的烙印，虽然从未生效，没有为魔道做过任何的事情
可，这十年来，我们都活得不痛快，那一日出事前，我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在一处民居里，正在干活的泥水匠
他们累了、饿了，正好在吃午饭，也就是全身大汗淋漓的，坐在太阳底下吃饭，别人看着都难受
我看着却是羡慕不已，羡慕他们能做个普通人，而我跟妹妹不能，随时随地都能被人控制
我也想过，要是真有那一天，就了结自己算了，可是，真能吗？魔道能让我好好的离去吗？
事实证明是不能的，如今，我终究是成了正常人，即便不能修道了，也是快活的！”
龚秋雨走了进来，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事情，即便是钟芊湖有求于他，也没有跟他坦白这个事情。
他们的父亲是钟天赐，上一任天道司的正使大人，这事情事关重大，若然正使大人当年是受到魔道控制的话……
这也是钟芊湖刚才抓住哥哥手臂的原因，一旦查出来什么，父亲一辈子英名，将付之流水，甚至沦为骂名！
龚秋雨坐了下来，神色跟方才听到秦玉是魔道中人一样。
……
杨昭、韩雪儿从龚秋雨的雅室出来。
“哑师傅辛苦了！”
最后一名中级班学生也向着哑师傅躬身行礼，预示着今日的实战练习到此结束。
顾太清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学生们在收拾东西，呆呆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给他看到，也是好的，杨昭拉了拉韩雪儿的手臂，便往文心坊走去。
从那个晚上开始，杨昭对顾氏姐弟失去了信任，或者说，对任何人他都失去了信任。
脑子里就是能浮现出小镜湖炼丹房里面那些牌子。
听着身后整齐划一的声音，知道那是哑师傅回归文心坊了。
“师姐，等一下！”
杨昭停住了，要去文心坊，能有个口实终归是好的。
“杨兄！”
很巧，这趟送哑师傅回文心坊的其中一人是杨之。
“杨世兄，韩师姐！真巧，在这里碰到你们，听说你们请假了，还以为你们去哪里降魔伏妖呢！”
杨昭知道，他是故意如此说的，以苏樱的性格，给他请假，岂能故作神秘的，自然是将他要去青云雅事帮忙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过，这次杨之却是一语成谶，他们真的是去降魔伏妖了。
“杨兄，我跟师姐正好要去文心坊，哑师傅由我们替你们带去，可好？”
“当然！有劳杨兄了！有劳师姐了！”
后面那名同学听到了，还没等杨之回答，早已经抢着回答，甚至都能转身离去了。
杨之笑了笑，其实人人都懂，谁愿意去接触秦玉，是他两个倒霉，猜拳输了，必须去罢了。
“既然杨世兄、师姐也是要去文心坊，那小弟……嘻嘻！”
他也不矫情，也能当做是自己欠了杨昭一个人情。
有时候，别人欠自己人情，跟自己欠别人人情，同样的重要，他深谙这个道理。
“师姐，走吧！”
杨昭正要起步。
突然！
青影一闪！
一股强大且凝练无匹的劲力向着他双脚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