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蔼蔼，冷风飒飒。
羽绒服帽子上的貉子毛被风吹得钻进眼里，苗姜眨了眨眼，大脑逐渐恢复清醒。
拒绝就应该像邓澜琪一样，果断，干脆，不误人误己。
她刚要开口，周岭抢先一步，喉结沉沉滚动：“开个玩笑，不会当真了吧。”
苗姜犹豫着，咽回到嘴边的话。
周岭哪句是玩笑，哪句不是，她难辨真伪，不知道怎么接，抿住唇没吱声。
饭炒好，香喷喷小半锅，修长手指按住旋转钮，关火。
周岭从橱柜拿出两只碗，一面盛饭，一面缓和气氛：“就允许你拿我寻开心，反过来一次让我也开心一次，怎么，招架不住了？”
苗姜倒希望他是真的拿她寻一次开心而已，这件事确实是她偏激。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把话摊开了说：“是我唐突了，我应该先弄清楚我姐失踪的前因后果，再去找当事人讨债，如果我向你讨得多了，我先道歉。”
万一周岭骗她，证实他是在装可怜无辜，实际还是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
那她还要再讨回来。
周岭想听的根本不是她的道歉，失望之余，洗炒锅时，水龙头开得极大。
水和油溅在他身上，周岭额角青筋直跳，克制再三，洗完的锅重重砸在炉子上，咬牙缓声道：“算了，这事翻篇，你回自己屋里吃饭。”
他端起自己那一碗，踢门出去。
苗姜不想欠人情欠得像滚雪球，喊住周岭，跟他亲兄弟明算账的商量：“这饭在外面吃四十六，我转给你五十，明天你就别给我做了，我自己叫外卖。”
“叫外卖？这方圆几公里有半夜营业的餐厅吗？”周岭寒声睨她：“你就当是从我这叫的外卖，一顿饭三十，从明天起，你交伙食费给我。”
苗姜讶异，半天缓过神来，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行。
他给自己做饭时多做一点，她也不吃白食，算钱的事虽然乍一听不好接受，但说清楚好，以后谁也不尴尬。
“就这么定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她拿手机，立刻转给他一个月伙食费。
“谢就不用。”周岭收了钱，暂时接受这个事实，从长计议。
邓澜琪今天其实已经跟他说过，对待苗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想让一个不婚主义者接受恋爱，愿意恋爱，需要一个过程。
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姜柠的谜团。
周岭收起手机，想先解释清眼前的疑点：“我有个警校同学，在三中辖区的派出所，找他调姜柠当年的案卷看一看，你明天有时间吗。”
苗姜眼眸微闪，连连点头：“有。”
……
雁鸣三中所属城关街道，翌日，周岭带着苗姜，又接上苗书达，三人一起来城关派出所翻看旧案。
周岭同学已经提前和所长联系过，所里派十年前接警的民警老潘接待他们，苗书达早先因为这件事，和老潘见过，客气道：“十年前的案子重新翻出来，给你添麻烦啦。”
“苗局客气啥，”老潘把准备好的案卷给苗书达：“当年雁鸣和周围几个市县，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才十几岁的女娃娃，不知道这十年在外边怎么过的，这事我想起来，心里也还是不好受。”
“摊上那样的父亲，”苗书达无奈摇摇头：“也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这些案卷他都看过，这趟就是陪苗姜来，案卷给她，里面有出警记录、受案回执、询问笔录等等，苗姜一张张的看。
随着她看，老潘叙述当时情况：“那天是二十五号，圣诞节，最开始是她们班一个学生家长来报案，说孩子在二十四号放学后彻夜未归，也没去学校，我们就找到当时的班主任，冯子慧冯老师，从她那听说，还有另一个学生也没来上学，而且家长还联系不到，这个学生就是姜柠。”
后来派出所民警通过联网查找，得知姜柠父亲姜海洋几天前在邻省参与非法集|资，又因为打架伤人，还被拘留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女儿丢了。
冯老师对这两个学生评价，都是性格内向，尤其是姜柠，父母离异，父亲给予的照顾和关爱特别少，导致她性格敏感，也不合群，但她有记日记的习惯。
老潘说：“姜柠在她的日记里，就写过有想离家出走的想法，甚至还夹着一张事发前几个月买的火车票，看来这个想法早就蠢蠢欲动了。”
警察随后调取了学校、姜柠家等等有可能途径的监控，当年监控覆盖有限，最后是查到她背着书包去了火车站，消失在火车站后面。
老潘说的这些情况，苗姜基本上都听到过，她和苗女士是在姜柠失踪半个月后得到的消息，她那会儿正上学，苗女士不给她请假，单独回了趟国。
苗姜当时托付苗女士把自己和姜柠在网上聊天的大概内容转达给警方。
出事前一周，姜柠和周岭约好一起过平安夜，他们两个当时处于暧昧阶段，没挑明，姜柠想趁过节，明确两人的关系，还特意写了封情书，如果说周岭对她没有那个意思，拒绝成为恋爱关系，让姜柠再一次失去方向，离家出走，苗姜也能理解。
但老潘和十年前的口径一样：“你说的那个情书，我们在她的东西里找遍了都没找到，她要表白那个男生，”老潘看向周岭，显然认出他：“是你吧？”
“这我可不知道，”周岭不敢苟同，看苗姜道：“没人约我过平安夜，姜柠失踪前，我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情书，但三中有两个学生离家出走，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确实听说过，后来也有警察拿照片问过我认不认识，至于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哪个年级，都没跟我说。”
“对对，是我说话不严谨，”老潘对苗姜解释：“当年你妈妈转述你的话，说姜柠失踪前，和同校一个男生关系暧昧，还约好过节，当时是我两个同事，按照你提供的名字去找过周岭，但是他已经不在学校有半个多月，也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和证人，所以姜柠当时约见面的人，确实不可能是他。”
“平安夜时你辍学已经半个多月了？”苗姜疑惑的看周岭。
她清楚记得上次和谢尧在甜品店，谢尧说周岭是过完元旦才离开学校的，和老潘的话大相径庭：“你是十二月离开学校的？十二月几号？”
“月初，三四号，记不清了。”周岭道。
反倒老潘了如指掌：“十二月三号，这些我们都问过校长，三号到二十四号，过了二十一天，姜柠怎么可能在平安夜前一周还在学校见过他，这逻辑就不通了。”
苗姜被老潘和周岭的话说服了一些，可周岭的名字她也不会记错：“三中还有其他人叫周岭吗。”
老潘道：“高中三个年级的学生名册，叫周岭的只有一个，但如果是音调不同，周凌、周令，倒是还有三个学生，一个高三的，两个高二的。”
以往因为名字中一字之差，找错人的情况也并非没有，苗书达问苗姜：“有没有可能是你和姜柠之间弄错了。”
苗姜含糊，隔着网线，十年了。
后来有一次她们的聊天被苗女士听见，怕被苗女士知道姜柠早恋，她们就给“周岭”取了个代号，叫查理王子，一直叫下去了。
可是有一点无法解释，周岭家里有姜柠的发簪。
沉默须臾，老潘笑着打圆场：“亲人走失难免着急，别说你们，就是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从拘留所出来后，也疯找了一阵子，说句难听话，大家心里都有最坏的打算，附近的河道、下水管道、山林山沟沟这些犄角旮旯，我们带警犬都去遛了一遍，既然没找见尸体，我猜这孩子大概率还是自己藏起来了，而且走失的这俩学生，家庭自身问题就很大，父母都不合格，家庭气氛紧张，我觉得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线索不明朗，苗姜听的失望，但既然走失的是两个学生，会不会有关联：“我姐和另一个学生一起走的？是男生还是女生？他找到没有？”
“女生，不是一起走的，火车站的监控里面，我们只看见姜柠，另一个从学校离开后，监控就没了，”老潘说：“但是那个孩子走一年多以后，自己回家来了。”
“已经回家了？”周岭疑惑，问道：“能给我们看看另一个学生的卷宗吗。”
“我给你问问。”老潘向所长申请后，调出另一个学生的卷宗，看到内页“方妮可”三个字，苗姜、周岭和苗书达不约而同的一惊。
方妮可九个月前被司机章一简J杀，又曾在高二时，离家出走过一年多时间，还是和姜柠同一天消失的日子，二者间会不会有联系？
在派出所时大家都没提，但苗书达和周岭肯定要立刻回局里，根据这条新线索，寻找破案方向。
周岭先开车送苗姜回家，车里，苗书达和周岭聊对案子的疑惑：“向雨桥遇害时，学校那边没问出什么情况，当时矛盾都集中在向秦两家联姻和家庭内部关系上，直到那天姜姜说，当年欺负过姜柠的，除了向雨桥，另外两个是方妮可和彭灿，方妮可又跟姜柠同一天离家出走，虽然卷宗上记录两人不是一起丢的，但这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恐怕不这么简单。”
“还有彭灿？”周岭撩起眼皮，疑问的透过后视镜打量坐后面的苗姜：“向雨桥、方妮可、彭灿，这三个人在你的剧本里，都有对应的名字？”
苗书达也看过来。
苗姜被前座的两人看得无言以对，心里困惑不比他们少，从向雨桥案子发生时，她最怕就是自己被牵扯进去，一个劲祈祷，是巧合，是巧合。
结果熟悉的名字屡屡蹦出来，别说周岭、温文庆他们会怀疑自己，换她是警察，她也觉得自己脱不了干系。
“剧本里没有，”她情绪低落的如实告诉他们：“当时和姜柠编的故事里面，死者是用了方妮可、向雨桥和彭灿的原型，写成小说时也是按照这个顺序写的，但后来改剧本，顺序修改过，剧本里第一个死者，我是按照美国那个男生的原型改编的，剧本里也删掉了原先的方妮可，因为回国后，听说她性格压抑，还有抑郁症，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同情她。”
周岭见她郁郁寡欢，柔声开解：“别往心里去，该吃吃该睡睡，看起来这事把你卷了进来，但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等案子抽丝剥茧，当年发生在你姐姐身上的事，没准就都清楚了。”
苗书达认同周岭的说法，点着头：“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负责提供你知道的一切，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舅舅还有周岭，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都这么说了，苗姜得振作，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把剧本、小说里的死亡顺序和方式逐一列出后交给苗书达：“这些就是创作这部剧的全部信息，你看用不用得上。”
苗书达边看边念：“小说里，第一个死者是米娅，也就是彭灿，被人勒死，制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
“现实中彭灿倒没遇到事，”周岭同时梳理着已知案件：“如果非要追溯，我觉得可以从九个月前，方妮可之死说起，她是被凶手拖到林子里勒死的，这个凶手之前被认定是章一简，但证据并不充分。”
“姜姜，你帮着记录一下。”苗书达对后座的苗姜说。
苗姜答应，拿笔在本子拉了一条竖线，将纸张分隔成两半，一半现实，一半是剧中，现实那一半写的是方妮可，但剧中是莱恩，是个男生。
而她的小说里面，第一个死者是米娅，能够对应上的是彭灿。
苗姜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是按照我的故事比拟杀人，他的参照就是原本的小说，可原本的小说，当时只有我和姐姐知道，就算后来，也没有几个人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