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周岭回来，苗姜一气之下，自己打车去修车店，车刚停在路边，她脚还没沾地，周岭急匆匆的打电话来：“你没在家？去哪儿了？”
苗姜轻飘飘道：“已经到修车店了。”
“不是让你在家里等我？”周岭找不到人，语气有些急。
“腿长在我身上，想去哪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苗姜把电话里的人问得一怔，没等他说话，挂断。
她支付车费，密码没输入呢，他电话又打进来，网络中断，她赌气似的，沉着小脸挂断，密码只差最后一个数，他电话又打来了，信号就此没了。
“讨厌的周岭。”苗姜再次挂断时低低骂了一句。
司机听乐了：“你先接你男朋友电话吧，下车再付款也行。”
什么男朋友，她没答应呢。
苗姜懒得对陌生人解释，闷闷下车，他第三次打来时，她就接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刚在付车费，你一直打过来，到底有什么急事。”
手机贴在耳边，男人从喉咙溢出一声无奈的笑：“原地等着我，十分钟之内到，再跑老子打折你的腿。”
苗姜被激怒：“你再说一遍试试？”
周岭懒懒散散：“大不了后半辈子我伺候你。”
没给她骂他的机会，他也立刻挂了。
生气归生气，苗姜不是藏着掖着的性格，九分五十四秒，见到额头赶落出一层汗珠的周岭，开门见山的把话说了个明白——她和周岭在一起的事，她最怕的就是被舅舅那个老古板知道。
周岭插着腰，仰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为这事，我什么都没说，大家都忙着查案，谁稀罕打听我的私事。”
苗姜直白：“石法医。”
周岭气笑，悠悠瞥她：“吃醋了？”
苗姜一愣，反唇相讥：“少自作多情。”
周岭看她泛红的小脸，笑得肆意：“那你相信我说的？”他认真垂眸看她：“我既然答应你不告诉你舅舅，就不会对局里任何人说。”
苗姜纯属想为难他一下：“你发誓。”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个人站在路边，像极了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周岭竖起三根手指头时，推着小车买完菜经过的大妈忍不住投来怀旧的目光。
瞧，我家老头子追我时，也是这副德行。
苗姜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时，周岭正经八百保证：“如果我周岭有半句话欺骗苗姜，这辈子不得好死，死后挫骨扬灰。”
她眨眨眼，一听急了：“让你发誓，没让你发毒誓呀。”
周岭又是暗暗的戳她目光，顺势拉她手放在自己腰上：“女朋友心疼我？”
“谁是你女朋友！”苗姜要被逼疯了。
手却怎么也挣脱不掉他的桎梏。
“抱一抱，”周岭在她耳边低唤：“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就让我抱一下。”
苗姜触到他劲瘦的腰，贪于指尖炙热的触感，下巴轻轻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磕了下，喜欢他怀里的温度，但也有理智，仰脸告诉他：“就抱一下。”
周岭不勉强，啄她额头，放开：“去取车。”
车取回，他在她车里喷了些要来的精油。
植物的清爽混合丝丝凉意，算不上香，但不难闻，苗姜好奇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用香菜叶和柠檬特制的精油香薰，”周岭告诉她是找法医部同事要的，特意强调：“不是石韵佳，我和她一点关系没有，是找他们董主任要的，自制的精油，专门用来对付尸臭，绝对管用。”
苗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车里奇怪味道确实没了，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下午还有些时间，来得及去姜海洋家。
苗姜儿时住的地方，放在十几年前，算得上中高档小区，现如今城市飞速发展，周围高楼大厦林立，这片只有六层楼的小区夹杂其中，稍显委屈了些。
小花园新装了健身器材，这个时间，上班的上学的都在忙，只有五六十岁的半大老人追着一两岁的娃娃在鹅卵石地跑。
苗姜哪还记得以前老邻居的模样，让周岭停车，随便找了个慈眉善目的大娘问，大娘招来几个老伙伴，齐齐把各家的娃娃往怀里一抱，热心的出谋划策。
“三号楼一门四楼那家？”有个同楼门的大爷摇摇头：“自从我搬来，就没见过那家有人进出过，应该是没人。”
其他人更是一问三不知。
苗姜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谈不上多遗憾，周岭却在这时看向她征求问：“想不想进屋里看看？”
苗姜语气平淡：“我没钥匙。”
周岭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谁说有钥匙才能进。”
苗姜轻轻蹙眉，答案呼之欲出：“撬锁？”她小声提醒：“周岭，你可是警察啊。”
“所以我什么都要会一点，”周岭跟那帮大爷大妈道了谢，发动车子往三号楼开：“我又没撬别人家，那是你爸家，按遗产继承来算，早晚也有你的份，你跟着我一起过去，就算不上撬锁。”
苗姜嘴犟：“他的房子我才不稀罕，我妈当年离婚都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但她被说服了：“不过撬门锁这个方法，我同意。”
姜海洋家还是单薄的老防盗门，门锁防盗性能极差，周岭找了根细铁丝，一勾就能开，根本到不了破门毁锁的程度。
屋里脏乱，微尘在空气里弥漫，值点钱的家具电器在姜海洋走前就卖掉了，到处扔的是旧衣破物，还有在那场剧烈的夫妻争吵中，没被撕毁的，幸存画作。
最显眼的那幅，画的是她和姜柠，嵌在镜子里，镜面砸烂了，破碎的玻璃裂痕被厚重的尘土覆盖，苗姜蹲下，伸手去拿那幅画。
“小心。”周岭跟过来，捡起画框，抖掉上面的玻璃渣，把画抽出来：“这是你爸画的？”
苗姜拿手擦掉一层土，露出本来的颜色：“画这幅画时，我五岁，我姐八岁，”她指客厅玄关墙面上的空白，自嘲的笑笑：“小时候，画就挂在这，是他最宝贝的一幅画，现在破破烂烂的丢在这，说明父女缘分尽了吧。”
这屋里，她早想来，也不是没想到过撬锁，没付诸行动，是因为没有勇气，如果今天不是周岭陪她，可能还不会进来。
落满灰尘的何止是这间屋子，也是她的童年，是幼年时对父亲极其短暂的崇拜。
周岭揉了揉她的头：“画收着吧，不为别的，就为画上面画的是你和你姐。”
她点点头，他替她拿着画，跟她往卧室走，床板还在，大衣柜和床头柜的抽屉敞着，里面杂物都被丢到地上。
周岭目光一扫，判断：“家里进过贼，被人翻过。”
苗姜不足为奇的唔了声：“贼进来也是白费力气，姜海洋要是个知名画家，外面地上那几张也许能卖几个钱，但他自视清高，画不值钱，卖废品都没人要。”
字里行间都是对父亲的怨和无奈。
倘若姜海洋当年愿意听苗女士的话，踏踏实实的去做个美术老师，或者在文旅局谋份工作，一家人不会走到这一步。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苗姜往事无需再提的摇摇头，往洗手间走，刚进门，脚底踢翻一个硬物，哐啷啷，是个烧糊的盆，底朝天扣在地上，盆的一角压着张皱巴巴的东西。
她蹲下捡起，是张烧掉一大半的照片，剩的部分是像是婚礼现场，掀开盆，里面有很多没烧尽的，姜柠与新娘新郎、伴郎并肩而立，从穿着和站位来看，她是伴娘。
但每对新郎新娘，都是不同的人。
“周岭，你过来看。”她觉得奇怪，朝卧室喊。
周岭收起从抽屉里捡到的钢笔，大步过去：“怎么？”
苗姜把照片给他：“你看这些照片，姜柠当年好像参加过很多场婚礼。”
周岭接过照片，有一两张没烧干净的，还能看见背景墙上贴着新郎新娘名字百年好合的装饰板：“照片上的人有你认识的么，是不是你家亲戚或者朋友？”
“不认识，”苗姜摇头：“我家哪有这么多亲戚。”
周岭拧眉沉思，有了猜测：“我想她可能给人当伴娘赚钱。”
“当伴娘能赚钱？”苗姜匪夷所思。
“按照雁鸣习俗，新娘通常会给伴娘包一个几百到一千的红包。”
“原来是这样。”苗姜喃喃。
被他一提醒，她倒想起来彭灿说过的一件事：“彭灿说高一暑假碰见过姜柠，在街上和几个年轻男人在一起，可能是去参加婚礼的路上。”
“几个年轻男人，”周岭这方面比她了解：“也可能是新郎的朋友，闹伴娘。”
苗姜对传统习俗似懂非懂，仅凭那个“闹”字，觉得并非好事情。
周岭记下其中几个能看清的名字：“我让宋柯查查看。”
巧的是，有一对夫妻在小区附近经营一家奶站，周岭给他们打电话，说明意图后，对方很爽快的答应见一面。
两人开车过去，十年过去，小夫妻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扎着红领巾，坐在店里板凳写作业，当妈的陪着，男人则在店外确认他们手里的照片：“是我们结婚时拍的，我们结婚晚，朋友都已婚，没有合适当伴娘的人选，就找小伟花钱雇了一个，反正钱给谁都要给。”
苗姜听得稀里糊涂：“小伟是谁，你们给她多少钱？”
“小伟就是婚庆公司的人，他帮我们介绍的这个女孩，”男人说：“我记得给了六百，六六大顺嘛。”
周岭问：“小伟全名叫什么。”
男人摇头：“不清楚。”
他又问：“你还有他联系方式吗。”
男人老婆还留着小伟的微信，借用手机拨过去后，小伟接了，虽然早已经不做婚庆这行，但姜柠的名字他记得。
小伟说，当初是明星来开演唱会时，看见她在体育馆外面卖荧光棒：“她腼腆，也不会讲价，一根没卖出去，我看她形象还不错，就问她要不要做伴娘赚钱，一次几百块，有时也给她介绍点礼仪的活，反应她需要钱嘛。”
苗姜下意识问：“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说她爸欠外债，家里穷，她想赚钱过好日子，我看她小小年纪不容易，有好活儿，头一个想着她，有个身价过亿的华侨嫁女儿，要伴娘团，二话没说我就把她算在里面，光婚礼上给她们戴的首饰，一个人就得上万，婚礼结束也没往回要，直接送了，要不是我给她介绍，她哪那么好的运气，”小伟说着说着，话风变了：“也是个白眼狼，钱多了就狂，放我鸽子，害我赔好大一个人情。”
苗姜和周岭相视疑惑：“怎么回事。”
“那年圣诞节，有个外事活动，要四个礼仪，另外三个都是外院的大学生，按理说轮不到她，是我特意给她争取的，寻思几句接人待物的英语，她不成问题，就让她提前抱抱佛脚，别到时候露怯，她还跟我拍胸脯保证，说要是连这几句都说不出来，她就不来了，我他妈以为她多有决心呢，谁知道她还真就没来，连提前说一声都没有，有她这么办事的？”
苗姜追问：“一二年圣诞节？”
小伟想了想，愤愤：“就是一二年，头天晚上我正好经过她家小区，想等她放学回家，问问她准备怎么样，看她和一个老头子走在一起，我怕是她爸，就没过去，觉得不会有问题，怪我，太他妈信任她了。”
老头子？
苗姜听出不对，看周岭说：“姜海洋那时候在拘留所，不可能是他。”
周岭陡然警觉：“小伟，你还记得那个老头子长得什么样吗。”
小伟：“一米八左右，挺魁梧，但是文绉绉的，戴眼镜，哦对了，有点谢顶。”
离开奶站，一直到回车上，周岭脸色极沉，从兜里摸出在姜家找到的钢笔，笔杆一转，露出一行字——“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这是谢文山的字体，”周岭怀疑钢笔是谢文山送给姜柠的：“我想先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