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场景，即便他并没有亲眼见过，过了那么多年，也还是无法释怀。
黎星有些不忍去看他现在的样子。
明明是平静的说着这些话，但感觉他早就已经碎掉了。
碎成一粒粒尘埃，随风化去。
小瓜眼眶红红，笨拙的搅弄着自己的袖口，那里已经湿透了:“晓泓哥哥，你不要难过，我陪着你。”
晓泓平静道:“可惜……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他看着小瓜，眸色静静，问道:“如果我死了，变成鬼，你会怕我吗？”
小瓜含着泪，摇摇头:“不怕。”
“因为是晓泓哥哥，所以我不怕鬼了，不怕了，呜呜呜…”
晓泓轻轻的笑了一下:“那就好。”
“我死后，也不必慌，坟前上三柱香，一柱香祝我沉冤得雪，二祝我得遇良师，三……”
“祝我魂魄不散，能够保佑你，平安无恙。”
那些平平淡淡的话，平静的语气，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怨恨和激烈的情绪，每一字一句，足以撕裂人心。
小瓜摇头，道:“不，我要晓泓哥哥去投胎转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晓泓脸上有刹那的呆滞，眼角滑下一滴泪，他淡淡的笑了:“好。”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父母族人的长相了，就连最疼爱的妹妹，也不记得了，毕竟，他当时的年纪实在太小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家仆将他救了出去，九死一生，一路流离奔波，堪堪躲过那场血腥的杀戮。
但他好像也没被救过来，仿佛也同他们一起死在了那个时候。
虽然，已经记不清楚父母的脸了，早就在记忆里记不清了，但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冤屈，又怎么可能忘记?
来人间一趟，背负一生仇恨与血债，他这样一个为复仇昭雪而活着的人，一旦目的完成，也该解脱了。
他真的，已经很累了。
“下辈子，我的家人……应该是怎样的?”晓泓迷茫的问，他有些想象不出来。
小瓜回答不上来，父母，亲人，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黎星想了想，他也想象不出来。
他指了指一旁沉默不语的陆凛，对晓泓说:“来世，你的父亲就像他一样。”
指了指小瓜:“妹妹。”
“母亲……”
他想了又想，脑海中转悠了一圈，目光也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最后只能指了指自己，语气有些无奈:“将就一下吧，像我这样的。”
小瓜看了看他，哇的一声，惊叹道:“那晓泓哥哥来世一定也是个像娘亲一样的大美人儿！”
晓泓笑了一下，眼眸弯弯:“我大概能想象到了。”
他笑着道“真好。”
黎星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
人生各自有渡口，各有尽时，缘起则聚，缘尽则散。
生死看似一线之隔，却永远无法强留。
黎星坐下，静静陪伴他们，说说笑笑闲话家常，仿佛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
小瓜是一个很乖巧的妹妹，陆凛故事讲得很好，他认真起来，其实很会带孩子。
黎星笑他，说他看起来像个严父，但很会讲安枕故事，陆凛也笑了，说他若真的是个母亲，一定是个活泼美丽的母亲，没有孩子会不喜爱他。
晓泓脸上挂着笑意，静静的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嬉闹，时不时的回应参与。
几个人说说笑笑，插科打混，在某一个瞬间，仿佛真的像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黎星想，或许，他现在需要的，也只是静谧的时光，来陪着这个人，走完他人生中，最后的，安稳宁静的日子。
最后，直到夜色黑尽，晓泓的身支撑不住，先睡下了了。
黎星才准备离去。
陆凛送他，一路穿过庭院，两人边走聊直到了大门口，陆凛道:“今日，谢谢你。”
黎星摇头:“你不用谢，反而是我，应该向你道歉。”
“对不起。”
陆凛有些糊涂，反应不过来，他为着什么事道歉，经过黎星的指正后，他才回忆起来，当下便不大好意思了。
“我从未怪过你。”
黎星坦然一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误解了你，是该道歉。”
“还有霍陵……”
一提到霍陵，两人都不约而同时的沉默了。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霍陵无辜吗？惨吗？是的。
但是相比蔺鸿来说，他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拥有过最完整的人生，最肆意飞扬的青春。
陆凛道:“晓泓说，他并不怨恨霍陵，他反而希望，霍陵能够获得幸福快乐。”
黎星淡淡道:“会的。”
他下辈子，还是会神采飞扬，自由不羁。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都会得到幸福的。
“不…不好了。”有仆从来报。
黎星心里咯噔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那人气喘吁吁道:“蔺小公子…没了。”
……
眼眶有些微酸，黎星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
“陆凛，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陆凛想说，假的。
但看了看黎星的侧脸，他轻轻道:“真的。”
……
黎星的心情，短暂的欢快了一个闲暇的下午，又变得消沉阴郁。
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一连经历了这些生离，死别，还有……他那兰因絮果般的感情。
黎星真的觉得很累，很累了。
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从前那些野心和妄想，再也没有了。
在经历了霍陵的事后，就连作弄人的心思也没有了。
晓泓的死，更是让他明白了人生无常，今朝有酒今朝醉。
来茶楼喝酒，他也是任性了，但没人敢管他。
如今，他也是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还没有自由，但喝点酒的自由还是有的。
宴安倒是想来打扰他，可黎星终日待在陆凛的茶楼，他又进不去。
宴安无奈，只能花大价钱买下周边的酒楼，正催着赶工，想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赶制出一座精美的茶楼。
一定比陆凛那个更大、更华丽！
他想把它，送给黎星，以求博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