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伟平也不愿意为难余光启，毕竟一开始讲好用替身。只是语重心长地对余光启说：“不要勉强，以后再补个镜头也是可以的。”
余光启明白导演的用心，他安慰霍骥野：“没事，不用担心我。”
霍骥野说什么都不让余光启亲自上阵，“导演都说了可以补镜头，做事不是凭一个‘拼’字凭一股冲劲就行的。”霍骥野怕他还不听劝，“放心，没人会说你不敬业。”
余光启考虑的是整个剧组的进度和卖给导演的小人情。“我不是在乎他们说我敬不敬业，难道让这么多人干等吗。不然这样，让师傅带着我下去试一圈。”
看来余光启是铁了心要继续拍。霍骥野紧紧抓住余光启的手，仿佛只要他的手没放开余光启就有反悔的可能。余光启手指在他的掌心挠痒，“我很快回来，很快拍好。”
一个人高马大的特技师带着余光启慢慢吊威亚下去。霍骥野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不知为何闪回一些模糊的片段。怎么回事？霍骥野冲到悬崖边，一大堆工作人员都过来阻止他，“诶，霍老师你小心。”
霍骥野只想一刻不离地盯着余光启，看着他安全，他就安心。两条威亚，两个慢慢下降的人。更多的记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银幕，黑底白字，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
“画虎画犬”四个字一个一个朝外蹦。霍骥野只觉得头晕目眩，悬崖边的风格外清冽强劲，一阵阵好像从霍骥野的七窍钻到他的脑子里去。不要在这种时候来，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来……霍骥野努力地做着抵抗，妄图用深刻的记忆阻止他的清醒。他第一次登台，第一次上封面，他做模特最风光的那几年……这些对抵抗谢冠黎的入侵似乎用处不大。失去意识之前，霍骥野只想到三个字，“余光启”。
不过还是没用。
霍骥野扶着头站在风里，直到余光启从底下上来，他才打算去一边休息。余光启一上来就看到霍骥野站在悬崖边，“刚才我们下去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放心吧。一会准备开拍，你就看着我纵身一跃的英姿吧——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哦，刚才你一直站在这等我。怎么，头又痛了？”
“没事。”霍骥野冷漠回应。
谢冠黎虽然重新占领了霍骥野的身体，但这一次醒来他的感觉很不一样。谢冠黎不但有这一个星期全部的记忆，连关于“余光启”这个人的记忆，也随想随到，越回忆越清晰了。他有点累，需要休息，或者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余光启叫住了他，“等我拍完了去找你，在 帐篷里等我。”他眉眼间多了些暗示，还没看霍骥野的反应，那边已经叫他赶快就位，“不早了，抓紧时间。”
谢冠黎没听余光启的话回帐篷，而是走回了两人刚才休息的地方，坐在石头上。为什么霍骥野会知道这个地方？还不是因为这是《画虎画犬》的取景地之一。谢冠黎第一部电影，他怎么都不会忘记，还有和他合作的那个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谢冠黎在手机里打了一个名字，越看消息就越面露惊讶。“不知道有没有换号码。”
余光启火力全开，状态神勇，赶在天光变化以前完成了导演下达的任务，剧组充满了提前收工的愉悦氛围。“状态不错啊，越来越会演了你。”
“是导演调教得好。”余光启客客气气地回答，心早都飞到某人的帐篷里去了。
“说实话，我本来并不看好你出演这个角色，不过现在对你改观了。”
余光启也演过很多戏了，导演这么说他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下一部戏难道这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在霍骥野面前炫耀，看他还敢不敢小看自己。“导演，你的意思是？”
“接下来你有没有时间？你知道《人格》是互动剧，你的部分我会让编剧特别留意的。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之后连轴拍。这样虽然辛苦一点，播出后你的部分可以先卖，对你的演艺事业也有帮助。”
“愿意，我当然愿意了。导演，我不怕辛苦的。”
“那先这样，过几天我把后面的剧本发给你。”
余光启鞠躬点头，聂卫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你让我多照顾他，我照你意思做到了。你要和《贪生》对打就要提前上映，我要求加钱。”
“没问题。”那声音是胥旋朗，“山里的戏马上拍完了吧，后面的戏份能做到边拍边播吗？”
“什么。你这个资本家黑心过头了吧。互动剧，边拍边播。胥旋朗你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我不陪你赌博发疯。”
“聂导。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你不用担心压错宝，先拍哪个选项后的剧情由我来决定，你不需要为此负责，只要把内容拍好。”
“我知道你手眼通天，樊盛专用的投票盒子也已经投入生产。我要说的是，我也要保证我自己的时间。如果你让我拍一些注水戏影响到底下的那帮编剧，我做不到。”聂伟平作为一个导演，并非一味向投资商妥协，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
胥旋朗连连保证，“我说了，出事由我担着，你不用担心你的好名声。我一定让《人格》成为你导演生涯浓墨重彩的一笔，就算你拍完退休也算功成身退。”
“赌这么大？”聂伟平语气更严肃了，“究竟什么事能让你这么急。”
“我的终身大事。你知道的，《人格》这个本子是我爸起头写的，算是他的遗愿了。那我当然想用他的点子证明给他看我的能力。总之你答应我好好拍，其他的事我来搞定。”
“好，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完成他的遗愿。”
“太好了。有你的保证《人格》这边我就放心了。”
余光启兴冲冲地去，结果扑了个空。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等了一会，排除了霍骥野去解手地可能性，他这时候能去哪里呢？
更让人心慌的是，电话也打不通。余光启已经不想深究是信号不好还是手机没电，开始满剧组地找人，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霍骥野？”
碰到陈斌也一样。余光启问他：“有没有见过霍骥野。”
陈斌觉得奇怪，这两个人除了对戏从来不会主动找他。跳崖叫傻了？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因，陈斌没有马上打发掉余光启。他试着套话，“霍骥野不见了吗？”
余光启看他脸上没一块好肉，也留了个心眼，“没见过就算了。”
陈斌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也不能算是没见过吧，我看到他往那边去了。”陈斌朝深山里一指，那个方向他们两个人常常偷偷摸摸地过去，他也算不上是乱指路。“怎么你们的对手戏还没拍完。”再刺他一句，这个傻童星肯定会借口离开，动身找人。
“不关你事。”余光启得到消息，想也不想就往陈斌手指的方向去找。
陈斌小声诅咒一句：“拿酒瓶砸我，今天就先让你风餐露宿一个晚上。”随后付明亮打电话过来，“斌哥，查到了。确定那个包就是韩俏俏的，一会我把对比图发给你。你要的东西也给你带来了，我人在路上，一会就来接你。”
“等等，再多带一个东西。”
“什么。”
“信号屏蔽器。”
“斌哥，你要这玩意干嘛。”
“你不用问，再准备一套户外露营装备，今天我不回酒店了。”
付明亮不解，但他知道照做。“我尽快。”
余光启傻乎乎地以为霍骥野又跑到他们休息私会的地方，发现并没有人在。余光启不相信，在附近找了找，确认没人。天黑了，还是打电话吧，说不定现在能打通了。余光启一边听着忙音一边给霍骥野打电话，后来干脆没了信号，打不出去。
谢冠黎来到某处小山头，他曾经在这里幼稚地刻下过“到此一游”，也在这里许愿自己能够凭借这部电影拿下人生的第一个奖。他做到了。不过现在他觉得奖不奖的没什么意义，就像现在“到此一游”四个字也不可能找得到。
谢冠黎坐下，看着天上的星星。这段时间他在霍骥野的身体里睡了很久，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现在故地重游，醒过来了——《人格》已经拍得七七八八，老朋友也联系不上。谢冠黎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要怎么样结束这一切？
再死一次是不是就行了。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会在脑子里顽固扎根。唯一动摇他求死信念的东西，就只有两个字，“公平”。这对霍骥野来说并不公平。谢冠黎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死。谢冠黎想起拍《画虎画犬》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坐在山头，望着星星聊天。
“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
“谢冠黎，怎么突然哲学起来了。我不吃这套的。”
“我认真问。”
“哈哈。其实我早就准备好答案了。”
谢冠黎看着女孩，眼里充满诧异。
女孩笑眼弯弯地揭穿，“你知不知道剧组的人背后叫你是什么，他们叫你谢百问呐！哪有人像你这样，天天把问题挂在嘴边。”
“就算九十九个问题的答案是相同的，下一个问题就会把你我区别开来。”女孩看准机会，和谢冠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以后，她带着胜利的骄傲，说：“这都快成为你的至理名言了。”
谢冠黎被人取笑，也不恼怒，“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也好好回答一下吧。人活着为了什么……有人为了爱好理想，有人为了亲人朋友，有人为了赚钱，有人为了繁衍，有人为了填饱肚子……怎么样，这么多答案有没有你满意的。”
谢冠黎想通了，他要见一见他的那些朋友。谢冠黎慢慢下山，走原路返回剧组。
“呼呼。”
时间真是晚了，山里的虫子已经开始叫了。谢冠黎加快了脚步。
“呼呼。”
声音越来越近。
“呼呼。”
谢冠黎眉头一皱，“谁在那里。”
“是霍骥野吗？是霍骥野吗！”不远处的石头上有个黑影窜起来，嘴里还叫着霍骥野的名字。谢冠黎开着手电筒一照，余光启像只巨犬一样扑上来。“呜呜。我以为我要自己一个人在这过一夜了，我以为我要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了，呜……”余光启鼻子大力吸气，又想哭又要忍住，“还好，还好你来找我了。”余光启越抱越紧，巴不得整个人挂在霍骥野身上。
“喂，你也很重。这么大人了别哭了好不好。”
“我没哭。”余光启擦一把脸，不想在霍骥野面前哭。“我问你，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拍完戏打电话你也不接。我问了所有人，我还强忍着问了陈斌，他说你往这边来了，我想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也要去试一试。结果我根本找不到你。”
“我手机没电了。”
“少来。把手机给我。”
谢冠黎无所谓，把手机拿给余光启，确实没电了。余光启气得牙痒痒，“等我回去就给你充，我倒要看看你看什么能用光所有的电。”
“走吧，回去了。”谢冠黎把余光启放开。
也对，先回去再说。余光启自然地牵起霍骥野的手。
“你干什么。”
余光启停下脚步，头一侧，“什么？”
“你牵我的手干什么。”
“啊？”余光启被霍骥野问懵了。
“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余光启除了疑惑还是疑惑，“你在说什么，头是不是又痛了。”
“我早就想说了，这一个星期我们一休息就跑来这里，你对我又亲又抱的。我告诉你，我不喜欢男人。”
“啊？不是吧霍骥野你是不是撞到脑子撞傻了？我们……”
听到“霍骥野”三个字，谢冠黎才惊觉自己说漏了。他想假装一切没发生过，“先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