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在纸面轻轻捻过，不算上等好纸，但纸面雪白，触感温润，相比之前晓德所用的草纸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还有这墨，落笔黑且亮，隐隐还带着芬馨的墨香，也不是便宜货。
“在上学堂了么？”我问。
“没有。”晓德摇摇头，又带着几分憧憬的说，“爷爷说，等明年下年攒够了钱，就送我去张先生那里念书去。”
“那……”我十分不解，既然没有上学堂，甚至没有攒够拜先生的钱，晓德爷爷又怎么会买这样的好纸张和好墨给晓德练字用。
老掌柜过来收拾碗筷，见我捧着晓德的字帖面露疑惑，便解释道，“安先生是位好心人，不仅教晓德读书写字，还送了好几箱纸墨来，够晓德用上好几年的了。”
“安先生？”我愣了愣。
晓德已抢先说道，“就是上次与姐姐一起来吃馄饨的白头发叔叔啊。”
安毓？我心下微惊，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空闲。
扶苏微微蹙眉，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询问。
我冲他咧唇笑了笑，想说是妖王，又顾忌晓德爷孙在旁边，便话头一转，小声解释道，“安毓安先生。”
扶苏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没料到我与安毓还有什么交际。
老掌柜左手捧着脏碗筷，右手飞快的用抹布擦了两圈桌子，转身把碗筷放进木桶，随意在围裙上搓了搓手，又折回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姑娘可知安先生住在哪里？”
我还没回答，他又忙解释道，“安先生帮了我们许多，老头子心中感激，”说到这儿，他枯树皮一般苍老的脸上渐露几分红色，“只因家中贫寒，实在无以为报，恰好昨儿宋家小儿子下河捕了两尾肥嫩的黄花鱼，我特地买了下来，想给先生送府上去，虽不值当什么，也聊表一下我和晓德的心意，只是……”
安毓一个妖王，什么也不缺，自然也不图爷孙俩的回报，不想徒添老掌柜的负担，况他身份特殊，地址自然也不便告诉他们，想必之前老掌柜询问安毓地址时被拒过，所以今儿才来问我。
而既然安毓不愿告诉他们，我自然也没有权利去做这个好人，便含糊道，“我与安先生也不甚相熟，不若，等他下次来，你再将东西给他？”
老掌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开，点头道，“也好也好。”
离开馄饨摊，扶苏却没有回去的意思，脚步一偏，往西街方向去了，无法，我也只能跟着。
西街是一条古玩街，其间夹杂着一两个琴社、棋社，往来人少，与东街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扶苏走得极慢，但偏偏抬脚、落脚利落，全然没有旁人散步时的那股子慵懒劲儿，仙风侠骨，俊朗挺拔，与西街的闲散之气颇有些格格不入，每每有人经过，总要把眼睛在他身上落一落。
尤其是那些漂亮姑娘，看向扶苏的目光婉转动人，含羞带怯的掩唇一笑，又羞答答的跑开。
我跟在扶苏身后，蓦地想起“招蜂引蝶”四个字，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扶苏回头看我，眉头微蹙。
“咳。”我猝不及防，忙干咳一声收敛了笑，同时作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问，“怎么了殿下？”
扶苏眼角一挑，幽深的眼里带了一丝危险，“从未见你如此守礼过。”
“啊？”我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以前不管他怎么教，我偏要叫他名字，而现在却规规矩矩，一口一个‘殿下’”。
我“嘿嘿”一笑，装傻道，“应该的应该的。”
扶苏瞟了一眼一脸假笑的我，没吭声，扭头进了街边一个小茶楼。
因吃了地理位置的亏，茶楼生意并不好，两层高的小楼里，只零零散散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两桌客人，店小二正在靠门的柜台上悠闲的擦杯子，一见我们进来，忙殷勤的将我们迎上二楼去。
临近中午，微风不燥，暖阳正好，桌上一壶清茶、两碟小点，扶苏对面坐着，时间温柔得不像话。
窗前一棵高大的槐树，葱绿色的小叶儿爬满了枝丫，阳光穿过树枝、树梢、叶片，在扶苏身上投下闪动的星星点点。
我托着腮，看细碎的阳光从扶苏的指头慢慢滑向肩膀，难得的静下了心。
扶苏轻啜了一口茶，抬眸看我，“安毓是怎么回事儿？”
不善的语气瞬间打破这难得的美好，我心下惴惴，忙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水，吞吞吐吐的敷衍，“没……没有怎么回事儿啊。”
扶苏表情没变，光是一个“嗯？”字，就吓得我手指头抖了抖。
我咽了口唾沫，心虚的埋下头去，化繁就简的说，“就是吃馄饨时遇上过。”
扶苏“哦”了一声，不慌不忙的又喝了一口茶，“还有呢？”
“还有……”我嘴唇有些发干，声音渐次低下去，“没…没…没有了啊……”
短暂的沉默，扶苏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表情也未变过，我却心口如蚂蚁窝，又麻又乱，不攻自破。
“那个那个……”茶杯在我手里滚来滚去，我绞尽脑汁的编说辞，“后来也见过，嗯…就是，之前你们大家都忙，我没事儿做，妖王请我去他暂居的宅子做过客。”
“嗯。”扶苏点头，并不太惊奇，“所以，那本琴谱是你替他选的？”
“你怎么知道？”我瞪大了眼，话已脱口而出。
“哦…”话刚出口，我已迅速意识到这是不打自招，忙捂住嘴，懊恼的皱了皱眉头，暗骂自己猪头。
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也没什么好挣扎解释的，干脆把疑惑问明白，“你怎么知道的？”
扶苏微微一笑，“猜的。”
我嘴角抖了抖，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着骂我笨蛋。
扶苏修长的手指缓缓擦过手中茶杯的杯沿，似笑非笑的看我，“所以，你打他那儿，收了什么好处？”
我佯作惶恐的瞪大了眼，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真没有，那可是妖界之王呢，我哪敢收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