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在城中乱晃的时候，红衣以判官笔在漆黑的夜中写下了他的名字。
过去的十三年，虚虚渺渺地浮现在空中。
那是红衣刻意逃避错过的十三年。
她平平淡淡地看完，睫毛上结了一层寒霜。
收起判官笔的时候，无端想起这判官笔还在崔珏手中的时候，是能够变成一只黑色小猫的。
她将笔抛起来转了一圈，唤了一声：“煤球？”
判官笔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手心，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衣眼睛一眯，毫不在意地跟上已经走到路尽头的崔珏。
他走过拐角进了个胡同，在一扇门下坐下，门檐恰好能遮风雨。
崔珏用那件披风紧紧地裹住自己，闭上眼睡了过去。
十三岁，他虽然总是一副老成清冷的模样，可事实上，也就是个孩子而已。
这样缩起来，倒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还脏兮兮的。
红衣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去接漫天的飞雪。
她早就感受不到冷了，可今天看完崔珏这十三年，她觉得很冷。
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崔珏身边靠了靠，她将额头靠在崔珏瘦小的肩膀上。
“是我不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该陪着你的。”
她低声喃喃。
红衣支着下巴守了崔珏一整夜，半点风都没叫他吹到。
等崔珏睁眼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他捏了捏手中黑色的披风，僵硬的唇角难得的有些柔和。
天色尚早，街边人烟稀少。
雪地上甚至连脚印都没有，只有浅浅的猫狗脚印，交错地分布在角角落落。
若是仔细看，还能在雪地上看到一些浅的不正常“人”脚印，那是迷途的游魂落下的，若是顺着一路走，最后都会走到乱葬岗，落入陷阱之中。
崔珏动了动筋骨，走出了幽深的胡洞口。
背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幽魂原本对他都虎视眈眈，可一见到一旁还站着只红衣恶鬼，便都只能收了收心，略显遗憾地看着一大一小走远了。
崔珏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手中还有两个铜板，便去试试运气吧？
他走进了一家早早就开了门的铺子，才煮开的水让空气中雾气满满，人影都变得模糊。
红衣跟着他的脚步，却没有进门。
这场景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那时候还有少女在她耳边清脆地说着什么，红衣已经想不起她当时在耳边都说了些什么。
可她隐隐约约地记着她的名字，灵语。
存在太久，要记住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倒是羡慕起凡人百八十年的短暂寿命来，因为眼下这种熟悉温存却像隔着一层水雾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不喜欢。
“哟，赶早啊小公子，吃点什么？”
“一碗阳春面。”
“好嘞，您里边坐！”
崔珏在坐着等了一会儿，面就端上来了，满满当当的一碗，上面叠了数十块牛肉。
“老板，我点的阳春面。”
老板笑呵呵地，颇为热情地替他添了盏茶：“方才与你一道那位姑娘替你加的，放心吃。”
崔珏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往空空的门口望去，微微放大的瞳孔暴露了一点点他内心的不平静。
“姑娘？”
老板点点头，往门口看去，挠了挠头：“人呢？刚才还在的？”
像是意识到什么，老板脸色一变，擦了擦手：
“哈哈哈，我记错了，你看看我，这人一多就弄不清，这碗面当我送你的。”
“老板，这儿就我一人。”
崔珏放下筷子，眼神平淡地看着老板，也没有追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的打算。
老板捞着面的手停了下，给自己捞了碗面，端着直接在崔珏面前坐下，顺手将小小的店门也关上了。
“实在是我唐突，我这店，原本就是开向阴阳两道的，一般这个点来的，都是下面的大爷…”
崔珏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这种话心中难免不平静，可是冷静惯了的他还是将心中的情绪强行压下。
“你看得见那些？”
出于一种不知名的恐惧，他甚至都没有直接说“鬼。”
老板神神叨叨地点了点头，嘬了一口面。
“从小就看得见，以前跟你一样很怕，后来习惯了，也见了些心善的，就不怕了。”
崔珏刻意忽略了老板这个“跟你一样”，跟着吃了一口面。
“方才有谁跟着我？”
老板一听，就来了劲，猛喝了一口汤之后擦了擦嘴，眼睛都泛着光：“是啊，小公子，从你在街那头我就看见了，护犊子似的一路跟着你。那身红衣可真是亮眼，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的，我以为是你姐姐之类的呢。”
听到姐姐一词，崔珏微微震了下。
“她…什么时候走的？”
老板将自己的碗筷收了，摇了摇头“转个身就不见了，想必是路过的好心女鬼，心疼你吧，你多吃点，省的人觉得我怠慢了你，回头找我算账。”
老板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转身又给崔珏加了几块牛肉，他的碗都快堆不下了。
见崔珏始终呆呆愣愣的模样，觉得自己刚才那些大概是吓到眼前这小孩儿了，于是便放柔了声音与他拉起家常来。
“小公子是外乡人吧？这村里一共就这么些人，村口老陈家的狗身上有几块斑我都知道。”
“嗯。”
“公子来这里是探亲？还是路过？”
“找人。”
崔珏原本就话少，如今心不在焉，就更加冰冷。
红衣回到店门口的时候，就被他话里的冷漠冻到了。
老板背对着她，依旧兴致勃勃：
“找的什么人？这里我熟，说不定能帮上你呢？！”
“两个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男子好像是位算命先生。”他笔画了两下，因为脸上神情冷漠，让崔珏看上去仿佛笼罩在阴影里面，有些阴鹜。
店老板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
“小公子你也被他们骗钱了？！太不是东西了，这么穷的小孩儿都骗”
崔珏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在店老板看来就是默认。
“这两个人坑蒙拐骗，村里的人都被他们骗了一圈了，就因为那个男人歪打正着救了陈大媳妇儿一命，一个个都奉他为活神仙，我什么鬼没见过，还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
店老板还在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从陈大的病开始，到天降的这对男女如何看天命，如何救人，虽然红衣没有刻意去听，老板的声音实在是太有穿透力，还是一字一句的传入了红衣的耳中。
落白这些年，看来是涨了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