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29日，星期六。关煦晨一家吃完早餐后，关爸爸微笑着对儿子说：“小晨，你把学校昨天发的那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拿出来，让爸爸妈妈给你参详一下吧。”
关妈妈却对丈夫说：“小晨的志愿，我帮他把关就行了。你快去开档吧。”
“儿子报考大学志愿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关爸爸赔笑着说，“少做一天半天的生意，无所谓的。”
关妈妈听了，略显不悦：“你倒说得轻松。少做半天生意，到时连儿子的学费都交不起了。还是快去开档吧。我帮小晨慢慢看就好了。”
“那……好吧。”关爸爸只好不太情愿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开档。临出门前，他微笑着对关煦晨说：“小晨，无论你打算报考什么学校，什么专业，爸爸都会支持你的。”
“好的，谢谢爸爸。”关煦晨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应道，“您去档口一路小心，今天多做点生意。”
关爸爸出门后，关妈妈拿过志愿填报手册，翻了一下，然后和颜悦色地说：“小晨，你有什么想法吗？想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呃……妈妈，我想报考英语专业，可以吗？”关煦晨试探着问。
“英语专业啊……”关妈妈皱了皱眉头，神色开始严肃起来，“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外国的小猫小狗都会说英语。你报英语专业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学外语嘛……”关煦晨嘟囔道，“要不报考法语或者西班牙语专业也行啊。”
“那些小语种的就业渠道不是更窄吗？”关妈妈摇摇头，劝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学外语，要不报考外贸专业吧。毕业之后比较好找工作，赚钱也多。而且说不定还能请高星朗的爸爸把你弄到他们单位去。”
她看儿子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便以退为进地说：“外贸和外语都差不多，把志愿的大方向先定下来吧。那学校呢？按你的成绩，第一志愿应该是广东逸仙大学吧？”
关煦晨想起高星朗跟自己说过，第一志愿想报考北京理工大学。他支吾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妈妈，第一志愿我不想报考‘仙大’，我想报考北京外国语大学！”
“什么？”关妈妈大吃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小晨……怎么好端端的，要跑到北京去念大学呢？”
“我……”关煦晨沉默了几秒钟，理直气壮地说，“北京是首都嘛，我想出去见识一下。”
“可是小晨，北京离广州太远了，而且你又怕冷，北京冬天可是零下十几度的……”关妈妈一脸认真地分析道，“再说了，你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人生路不熟的。万一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
“我不怕，正好可以锻炼一下。”关煦晨嘟着嘴说，又补充道，“而且高星朗打算报考北京理工大学，我们两个在北京可以互相照应。”
“小朗也打算去北京念书吗……”关妈妈沉吟片刻，摇摇头，态度坚决地说，“还是不行。虽然你们两个是好朋友，但人家的情况跟我们不同。去北京念书，各种开销都大很多，你要考虑我们家的实际情况才行……”
关妈妈接着又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思想始终是要关煦晨留在广州念大学，可是关煦晨还是不为所动。
说到最后，母子俩各持己见，都不肯让步。关妈妈看到一向听话的儿子居然敢逆自己的意思，便愤愤然地说：“去吧去吧，你去北京念书，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到时一分钱都不给你交学费！”
关煦晨也生气了，回敬到：“反正北京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不给我钱，我就去打工赚钱交学费！”
“你——”关妈妈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就打了关煦晨一巴掌。
“我恨死你了！”关煦晨大声吼道，然后摔门而去。
关煦晨来到大街上，脑袋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走着。被妈妈扇过耳光的脸颊火烧火辣，而他的心更是痛得撕裂。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来到高星朗所住小区的大门前。他很想去找高星朗倾诉一下，可是走了两步，他改变主意，转身走到小区门前大榕树下的一张长椅，坐了下来。他朝小区里面望了望，想到几个月之后就要与高星朗分隔南北，忍不住将头埋在双手之中，痛哭起来。
有两个好心的小区居民曾经走过来询问关煦晨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但关煦晨只是摇摇头，继续哭泣。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小汤，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哭？发生什么事了？”
关煦晨抬起头，看见高星朗帅气而阳光的脸庞，于是哭得更厉害了。他一边哭一边磕磕巴巴地说：“阿朗，我，北京，妈妈不，不让我去，要我，报考‘仙大’，呜呜呜……”
高星朗坐在关煦晨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小汤，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关煦晨这才慢慢止住哭声，把因为报考志愿而与妈妈吵架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高星朗。
高星朗听完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关煦晨一头雾水，继而有点生气地说：“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取笑我爱哭吗？”
高星朗摇摇头，笑着回答道：“不是，我只是没有想到小汤你这么不舍得我……”
接着他一脸认真地说：“小汤，就算我去北京念书，你留在广州，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寒暑假我也会回来广州，大家还可以见面嘛。”
关煦晨“嗯”了一声，然后低着头沉默不语。
高星朗这时把手搭在关煦晨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小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去北京念书了，第一志愿我会报考‘仙大’！”
“啊，真的吗？”关煦晨抬起头，双眼发光，然后不解地问，“可是你之前不是说第一志愿要报考北京理工大学吗？”
“最初的打算是这样的。”高星朗解释道，“可是我妈妈跟朋友了解过，原来‘仙大’的物理系在全国排前十的，比北理工、哈工大都要高。她也不太愿意我到外省念书。既然如此，我就留在广州陪你啰。”
“太好了！那我第一志愿也报考‘仙大’！”关煦晨欢快而又略显激动地说，然后又埋怨道，“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样我就不用跟妈妈吵架了……”
“我也是今天早上跟妈妈商量填报志愿的时候，才最后决定下来的。”高星朗大大咧咧地回答说，“我刚才打电话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阿姨说你出去了——怪不得她听上去有点生气——我初步选好了志愿，就出来逛逛，透透气，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无所谓了，只要你也报考‘仙大’就好了。”关煦晨高兴地说，“我们又可以在同一所学校了！”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又问：“阿朗，那你第二、第三志愿是报考什么学校？”
“我的第二志愿是……”高星朗没有说下去，而是笑着反问，“小汤，你该不会是想每一个志愿都跟我一样吧？”
“是啊！”关煦晨认真地点点头。
高星朗听了，笑了笑，然后风淡云轻地说：“如果你顺利考上‘仙大’，而我考得不好，只能去第二志愿的学校，那怎么办呢？”
“阿朗你一定会考得很好的！”关煦晨有点着急地说，“要不——要不然我就不去‘仙大’，申请去你考上的大学！”
“小汤，到时可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高星朗又笑了笑，一脸乐观地说，“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发挥正常，应该都能考上第一志愿的。”
“嗯，没错。”关煦晨用力点点头，一脸憧憬地说：“我们一定能一起考上‘仙大’的！”
“第一志愿的学校是定了，可是你的第一专业，还有其他志愿，还没有定下来呢。”高星朗微笑着说，“小汤，要不你先回去，跟阿姨道个歉，然后再商量一下，把志愿初步定下来吧。”
“可是……”关煦晨有点胆怯地说：“我还不想回去呢……”
“没事的。阿姨也是关心你，一时间过于着急而已。”高星朗好言相劝，又说，“要不我陪你回去，跟阿姨说说？”
关煦晨想了想，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回去跟妈妈说吧。”
“嗯，好好跟阿姨商量一下。母子俩哪有隔夜的仇呢。”高星朗带着鼓励的微笑说，继而补充道，“明天那个高考咨询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有新的想法。”
关煦晨与高星朗告别后，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的心情忐忑不安，只是想到以后还能与高星朗在同一所大学，他才稍稍觉得宽慰。
关煦晨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客厅，没有看见关妈妈。他以为妈妈出去了，接着听到父母的房间传来抽泣的声音。他走过去一看，原来关妈妈坐在床边，呆呆看着手中一块类似花色布匹的东西，眼泛泪光。
关煦晨站在房间门口，过了几秒钟，才鼓起勇气说：“妈妈，我——我回来了。”
关妈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没好气地说：“舍得回来啦？”
关煦晨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在关妈妈身旁坐下，指着关妈妈手中的东西，好奇地问：“妈妈，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小时候，妈妈用来背你的背带。”关妈妈长长叹了一口气，话中有话道，“现在你都这么大，这东西已经用不着了。晚上连同垃圾一起倒掉算了。”
关煦晨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牵起妈妈的手，带着愧疚的语气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听您的话，留在广州，第一志愿报考‘仙大’……”
“真的吗？这就乖了，这就乖了！”关妈妈轻轻抚摸儿子的脸庞，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妈妈也尊重你的专业选择，你喜欢英语，就报考英语专业吧。”
“真的吗？谢谢妈妈，谢谢妈妈！您是最好的！”关煦晨显得既意外又激动。
关妈妈淡淡笑了笑，然后看着儿子，一脸认真地哽咽道：“小晨，妈妈养大你很辛苦的，以后不要再对妈妈发脾气了，好不好？”
“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不敢了……”关煦晨带着哭腔回答道。
然后母子两人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