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31日，星期六，下午。虽然已是暑假，高考也已经过去20多天，但孝达中学高三级的课室里还是人声鼎沸。学生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大部分人的神情颇为轻松，但不少人的眉目间也透露出一丝紧张。
下午两点半左右，高三(5)班的班主任蒋秀凝老师拿着一大叠文件走进课室。她走上讲台，拍了拍手，然后微笑着大声对学生们说：“好了，好了，同学们请坐好，安静一下。我准备发志愿表了。”
学生们听了，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蒋老师，就像之前上英语课或开班会课一样。
蒋老师待学生们安静下来，看了看台下的学生们，然后开玩笑地说：“看来高考结束后，大家都没有了压力。我看到不少同学好像都长胖了。暑假还有一个月，大家不要只顾着吃和睡，也要多多锻炼，不然到进大学的时候都变成‘肥仔肥妹’了。”
学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蒋老师也跟着笑了起来。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她继续带着可亲的笑容说：“今年先是高考科目试验‘3+x’，现在又试验高考之后重新填写志愿，今年大家都当了一回‘白老鼠’。”
学生们都会意地笑了。
蒋老师脸上的笑容渐渐平复下来，颇有感触地说：“不过当这个‘白老鼠’也不是坏事。6月份第一次填志愿的时候，还没有高考，大家只能根据自己平时的成绩判断应该报考什么学校。现在高考结束了，成绩也出来了，大家填报志愿的时候，心里面就更有底了。
“香港电视节目有个广告叫‘生命冇take two’（生命没有第二次），相信大家都看过。当然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是无法重来的，大家要好好珍惜。这次高考填志愿有‘take two’（第二次）的机会，实在是很难得。有些同学之前填报的志愿可能不太理想，今天就要慎重考虑清楚再下笔填写。这次过完之后，可就没有第三次的机会了。
“今天算是大家最后一次以孝达学生的身份坐在这里，老师也想跟大家说几句心里话。跟大家分享一个小秘密吧。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当老师。我小时候本来体操很好，有机会成为体操运动员的。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没能如愿以偿成为体操运动员，而是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
学生们听到这里，都纷纷发出惊讶的感叹。
蒋老师微微笑了笑，带着乐观的语气继续说：“那时候当不成体操运动员，当然是感到遗憾。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老师也挺好的，起码可以认识你们这帮那么可爱的学生，跟大家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两年。”
学生们听了，热烈鼓起掌来。
蒋老师待学生们安静一些，微笑着说：“好了，不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现在就把志愿表发下去。”
发完志愿表后，蒋老师又略显严肃地嘱咐道：“跟上次填志愿表一样，大家要想好了再下笔。要用黑色钢笔填写。字迹要清晰，不能有任何涂改的痕迹。”
关煦晨听完蒋老师的话，深深呼了一口气，拿起钢笔，在志愿表上首先填上自己的姓名、中学名称和高考编号，然后在第一学校志愿上郑重其事地写上“广东逸仙大学”及对应的学校代码，又在第一专业志愿上写上“英语语言文学”，接着他又填了“对外贸易”、“法语语言文学”等几个专业。
填完第一志愿之后，关煦晨的心情轻松多了。他的语数英三科综合成绩在全省排名第1551名，作为x科的历史也上重点线，而“仙大”今年在广东省招生人数为2678人，所以上“仙大”是没有问题的。他现在只希望能够顺利被英语系录取，因为他对于妈妈为自己挑选的第二专业志愿“对外贸易”实在兴趣不太大。
接着关煦晨又填了后面几个志愿，另外还填了两张电脑卡和一个大信封。填好之后，他把志愿表等资料拿到讲台给蒋秀凝老师看。蒋老师认真地看了一遍，点点头，微笑着说：“关煦晨，希望你在大学继续学好外语，以后能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我会的。谢谢您，蒋老师！”关煦晨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回到座位上去。
这时蒋老师说：“填完志愿表的同学可以先回去了，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填志愿表。”
这时洪义隆、秦俭、管信尧等几个男生走到关煦晨的座位前。洪义隆笑嘻嘻地说：“英语科代，我带了一部傻瓜相机回来，我们打算在校园里面拍拍照，留念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关煦晨站起身来，却突然改变主意，微笑着说，“你们先去吧，我待会去找你们。”
关煦晨来到隔壁高三(4)班的课室门口，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第五列第六行的座位。高星朗正低头看着志愿表。
关煦晨坐在讲台上的4班班主任梁老师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说：“梁老师，您好，我想找一下高星朗。”
梁老师微笑着点点头。
关煦晨走到高星朗的座位旁边，轻声问：“阿朗，志愿表填写得怎么样了？”
高星朗抬起头，指着课桌上的志愿表，神态轻松地回答道：“小汤，你来了。我刚刚填好了，你看。”
关煦晨仔细地看起高星朗的志愿表。第一学校志愿写的也是“逸仙大学”，第一专业志愿则是“物理学”。
关煦晨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甜滋滋的笑容。高星朗的三科综合成绩在全省排第2036名，作为x科的物理更是考了758分的好成绩，所以被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录取的几率还是很高的。而最重要的是，高星朗无论如何总会上“仙大”，跟自己在同一所大学。
关煦晨看着看着，突然脸色大变，指着志愿表，颇为紧张地说：“阿朗，你的第三专业志愿，我记得应该专业目录上写的是‘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这里好像漏了一个‘其’字了。另外，你的高考编号不是0吗？这里怎么写0了？”
“不会吧？”高星朗拿过志愿表，看了看，又与《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和自己的高考准考证核对了一下，然后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一下子弄错了。还是小汤你比较细心。”
说完，他在第三专业志愿的“及”字与“自”字之间写上一个“∧”的增补号，然后在上方补了一个“其”字，接着又把高考编号划掉，重新写上正确的。
“阿朗，老师不是说高考志愿表不能涂改吗？”关煦晨看到高星朗的志愿表除了刚才的两处修改外，后面还有两三处涂改的痕迹，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应该没问题吧。”高星朗笑着回答道，然后把志愿表等资料拿到讲台给梁老师看。
梁老师接过高星朗的资料，皱着眉头看完，摇着头说：“高星朗，你这个志愿表涂改得太多了。得重新填写。电脑卡和信封倒没有问题。”
说完，她重新拿了一张志愿表，递给一脸不情愿的高星朗，微笑着说：“你以后要研究物理的话，怎么能这样粗枝大叶呢？回去再填一次吧。”
高星朗只好拿着志愿表，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上。他拿起笔正想要填写，突然抬起头看着关煦晨，一脸认真地说：“小汤你比较细心，不如你帮我填一下吧，免得我又填错了。”
说完，他就站起来，示意关煦晨坐下。
“好啊。”关煦晨爽快地答应了。他在高星朗的座位坐下，拿起钢笔，对照着高星朗原来那张涂改过的志愿表，聚精会神地把正确的学校和专业代码及名称逐一抄写到新的志愿表上。
关煦晨帮高星朗填写完毕后，长舒了一口气，把志愿表递给高星朗，微笑着说：“阿朗，你再看看。”
高星朗看了看志愿表上工整的字迹，笑着说：“小汤你办事，我放心。”
高星朗把志愿表交给梁老师之后，回到座位旁，对关煦晨说：“小汤，我今天带了一部傻瓜相机回来，我们去校园拍拍照，留念一下吧。”
“好啊好啊！”关煦晨兴奋地答应了。
两人来到教学楼楼下，高星朗拿着傻瓜相机，对关煦晨说：“小汤，我帮你拍一张站在教学楼前面的照片吧。”
“好啊。”关煦晨站在教学楼前面，带着微笑看着面前不远处举着傻瓜相机的高星朗。
“小汤，摆个pose（姿势）嘛。”高星朗笑嘻嘻地说，“然后再笑得开心一些。”
关煦晨听了，举起右手做出剪刀手的手势，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好勒，一二三，笑！”高星朗按下快门，然后小跑到关煦晨面前，把液晶预览框里面的照片给关煦晨看。
“怎么样，小汤，我拍得还不错吧？”高星朗得意洋洋地问。
“你拍得很好啊，阿朗。”关煦晨点点头，高兴地说，“我也帮你拍一张吧。”
“好啊。”高星朗说着，将傻瓜相机递给关煦晨。
“这个怎么用啊？”关煦晨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很简单的。”高星朗比划着讲解说，“这个取景框就相当于拍出来的照片，你对准之后，按这个快门键就可以了。”
“好的，明白了。”关煦晨拿着相机小跑到离教学楼十来米远的地方，转过身来，对高星朗说，“阿朗，你摆个pose吧。”
高星朗左脚向前迈出半步，挺起胸膛，右手举起大拇指，带着灿烂的笑容问：“小汤，这个pose可以吗？”
“很有型，就这样吧。”关煦晨呵呵地笑着说，“一二三，笑！”
他按下快门，然后带着甜甜的笑容欣赏预览框里面篮球小王子的英姿。
“小汤，让我看看拍得怎么样？”高星朗小跑过来，看了看预览照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拍得我还挺有型的。”
“你本来就很有型。”关煦晨打趣道，然后想到了什么，说，“阿朗，不如我们……”
关煦晨还没有说完，沈逸天就跑过来，对高星朗说：“朗少，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篮球队的队员在体育馆那边合影，就差你了。”
“哦，好啊好啊。”高星朗答应道，拿回傻瓜相机，对关煦晨说，“小汤，待会我再找你拍照吧。”
说完，他跟着沈逸天往体育馆的方向跑去。
关煦晨看着高星朗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沿着校道慢慢走，看到不少同学都在合影留念，心里面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走了一段路，关煦晨发现自己进了生物园，看见洪义隆、秦俭、管信尧、蔡芸菲、詹文燕等人在这里拍照。
洪义隆看见关煦晨，爽朗地笑着说：“英语科代，你怎么那么厉害，知道我们在这里。快来跟我们拍照吧。”
蔡芸菲也微笑着说：“对啊，我们当了六年同学，一定要拍照留念一下。”
“好啊。”关煦晨爽快地答应道，然后跟蔡芸菲、洪义隆等人合影。
拍着拍着，洪义隆连续按了几下快门，照相机也没有反应。洪义隆把照相机放下来，看了看，无奈地摇摇头说：“已经没有底片了，看来今天只能先拍到这里了。”
众人听了，都颇感遗憾。
洪义隆则微笑着安慰道：“没关系，8月8号不是还有谢师宴吗？到时候我带两卷胶卷，可以再拍。”
大家连声称好。
这时詹文燕看了看手表，说：“啊，已经快五点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各位同学，到时再见啰。”
随后其他人也陆续散去。
关煦晨想去找高星朗，来到生物园门口，就看到高星朗，于是兴奋地说：“阿朗，你在这里啊？我们进去生物园拍拍照吧。”
“小汤，原来你真的在这里。”高星朗指了指生物园，笑着说，“那我们进去拍几张照片吧。”
两人进了生物园，刚好遇见2班的莫骏霖，便请莫骏霖帮他们拍照。
高星朗和关煦晨走到小池塘旁边，背靠在小池塘的栏杆上。高星朗将右手搭在关煦晨的肩膀上，左手则举起大拇指，咧开嘴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关煦晨则举起右手做出剪刀手的手势，同样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了，一二三，笑！”莫骏霖说着，按下快门键。可是照相机似乎没有反应。他又按了几下，仍然如此。他看了看照相机，对高星朗说：“朗少，你相机的胶卷底片已经用完了。”
关煦晨听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高星朗则一脸疑惑：“不会吧，不是应该还有五六张吗？”
他走到莫骏霖身旁，拿过傻瓜相机，在预览框里面翻看之前拍的照片，然后一脸懊恼地说：“这帮家伙，肯定是趁我上厕所的时候，把最后几张都用完了。”
高星朗向莫骏霖道谢后，又对满脸失落的关煦晨说：“小汤，别不开心喇。下个月不是还有谢师宴嘛。到时我多带两卷胶卷，我们拍多少张都可以了。”
“好吧，只好这样了。”关煦晨无奈地说，又急切地补充道，“那你到时记得多带两卷胶卷啰！”
“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高星朗笑嘻嘻地回答道。他看了看手表，又说：“已经五点多了，小汤，我们回去吧。”
两人于是离开生物园，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每走一步，就觉得时光的黑洞把往昔的片段吞没一点，然后将岁月化成愁绪，重重地放在心头。
两人终于走到学校大门，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再看一眼这个承载着他们六年青春回忆的校园，心中默念道：“再见了，孝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