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夫人的语气之中，不是单纯的那种恨入骨髓的咬牙切齿，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交织在恨意之中的，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愧疚？
愧疚？
江冉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向了曾老夫人。
曾老夫人沉默了很久。
江冉没有说话。
时间就这样的流淌。
就在江冉以为曾老夫人不会开口的时候。
曾老夫人的声音忽然传入江冉的耳中。
“有些事，便是想忘也忘不了，贵妃的小名叫做眉心，是我表兄家的一个女儿，她们魏家那时候门户低落。她性子也很是腼腆，因为和阿羽他娘十分的交好，经常在我们曾家一住就是几个月，她性子温柔，人又惯会察言观色，我们上下都很喜欢她。”
江冉听的入了神。
曾老夫人却长叹了一口气，“她差一点点，就做了我的儿媳妇，我这些年浑浑噩噩的，偶尔清醒，也忍不住会想，若是她成了我的儿媳妇，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江冉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曾老夫人说道，“那时候，我们曾家还是有些门第之见的，而且偏偏是我曾家长子，我当时想，若是，是二子或三子也好，却偏偏是为是长子。”
长子乃是传承人，长媳也关乎这一个家族的颜面。
大户之家对于长媳的挑选十分的严苛，必须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嫡出小姐。
江冉暗暗的思虑，大约曾家当年因为门户之间，而造成一些悔恨，故而现在曾少将军结亲反而变得随和很多。
没想到竟然是如此。
曾老夫人继续说道，“她常来我曾家走动，常跟在奻奻身边，我一开始以为是她们女儿家之间交好，渐渐的我就发现这其中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曾老夫人回忆起往事，那一双浑浊的眸子满是伤痕累累。
江冉宽慰道，“老夫人不必介怀，长子乃家族之本，魏家当时门楣低，老夫人不同意也是理所应当。”
曾老夫人摇了摇头，“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曾家男儿刚毅，对于柔弱之女总是更加爱护一些，可是她时常出入曾家，我发现她柔和的外貌之下，心思比旁人重。我这一生看人十分的准，绝不会看走眼。”
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后来就做主替大郎选了一位武将之女，万万没想到的是，大郎却情根深种，逃避婚事出征，大郎出征之后，她到了我的跟前说了一番话，这时候我才知道了一件事。”
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是一件什么事，可是江冉也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良久，曾老夫人说道，“我们曾家的确是欠了她，可是到了如今，已经赔进去四条命，还有阿羽，若是阿羽治不好，便是陪进去五条命，恩怨情仇，早已经算不清楚了。就算是现在她死了，也终究换不回我的子女。我恨她，却也没法子将这所有的一切怪在她一个人身上。”
江冉怔怔的看着，她并不知道贵妃和曾家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恩恩怨怨，总是理不清，道不明，人却在这恩恩怨怨中一点点的迷失自我。
只是不知道，曲终人散的时候，可否后悔自己当初的那个抉择。
不过即便如此，这恩怨也是贵妃和曾家的事。
贵妃和江家之前只有仇，没有恩。
血海深仇，前一世的灭门之狠。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和徐夫人不一样。
徐夫人充其量只是一颗有了自己想法的旗子。
贵妃却一直在操纵一切。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江冉自然是不能放过贵妃。
因为沉浸在曾老夫人的回忆之中，江冉不曾觉察到慕容羽到来。
她一抬头，看见慕容羽站在前方。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她看着他，总觉得他周身的轮廓，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神色。
“阿羽。”曾老夫人喊了一声。
慕容羽神色不明，这才款步而来。
蹲在了曾老夫人身边，“外祖母今日可好一些了。”
曾老夫人说道，“说了半日话，有些疲倦了，我要进屋躺一会，你陪着江家丫头在这里坐一会。”
慕容羽说道，“我扶您进去。”
曾老夫人挥了挥手。
“不用了。你陪着就江丫头说说话就好。”
慕容羽目送着曾老夫人离去，这才收回目光，落在了江冉身上，“你可好些了吗？”
江冉说道，“好多了。”
江冉说道，“原来贵妃和曾家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你知道吗？”
慕容羽坐在了曾老夫人坐过的软榻上，不答反问，“如果你是她呢？你会不会像她那样抉择。”
江冉说道，“不会，”
就算是要报复，她也只会报复那些欠了她的。
不管经历多少，她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更不会伤及无辜。
“所以，每个人是不一样的。”
江冉汗颜，“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只是觉得，易地而处，如果我喜欢一个男子，因为种种原因没走到一起，我不会去伤害他的家人。”
慕容羽眼中浮出一点笑意。“其实我与你的想法一样。”
他说道，“祖母方才和你说起过贵妃的事，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她老人家提过。”
她看着他，疑惑不解，“这么说，老夫人最后提及的你们曾家曾经亏欠了贵妃的那一件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吗？”
慕容羽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从来不曾听说过以前的事，就是那一世，到了最后，也无人提及。”
江冉有些明白了，慕容羽是男子，又是一副快意恩仇的性子，对于这些儿女情长引起的恩怨情仇自然不会在意。
再者，前一世曾老夫人一直混混沌沌的，也从不曾说出这些事。
江冉说道，“恩恩怨怨又如何，总有结束的一天，更何况，就算是曾家有愧，几条人命早已经偿还了，更何况，你不欠她，广陵的百姓不欠她。这一局，总是要由我们亲自来结束。”
慕容羽眉目淡然，他看向了空中，自从祭坛倒塌之后，这天虽然阴阴沉沉的，但是再也没有下过雨。
江冉看着他的神色。
这神情十分的熟悉，她记得她来暨阳之前，似乎见过。
“阿羽。”
慕容羽收回神色，说道，“你说的也是我所想的，这一次，前程后事一起算清楚，希望下一世，不要再重复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