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回荡着芸蔻刚刚的话。
我愣了愣，心里生出一丝紧张，问她：“什么意思？你当日...出事了吗？”
芸蔻嘴角勾起，轻笑一声：“我根本就没离开那座后山...”
我心中疑惑渐生：“怎么会？”
“那日，我换好了衣服，带着你给我银钱和身契，准备去迎接我崭新的人生，可是后来啊…”
她望向窗外，声音幽幽怨怨：“说起来也都怪自己命贱，为什么非要去听那一嘴是非。”
“我在三清观的后山隐秘处，撞见了一些大人物们之间的私隐之事，你猜他们是谁？”她眼中无波无澜，像是死物一般，静静地望着我。
她能这么问我，定是我认识的人。
我的思绪飘回到那年那日的三清观后山，我是和忠恕国公夫人、阿姚一起去观里祈福的，下山时还在后山还被人撞了一下。
我缓缓开口：“是国公夫人和阿姚？你是不是撞见了她们和宫里的人密谋私隐？”
难怪，那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神色如此慌张，难怪明明说好讲经需要一个时辰，又突然临时寻我回去...
原来如此。
“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芸蔻将自己的一头秀发慢慢捋着，俏生生的一张脸显露出隐隐的恨意：“她们发现了我，将我捉住捆了起来，一开始你的姑母是想将我直接杀了了事，是她旁边的姑娘开口留了我一条命，你们离开的时候我就在你们旁边的马车里，我使劲挣扎着，想叫你再救我一次，可惜再也没有那样的运气了。”
“她们将我卖到楼子里，你瞧，贵人们的随便一句话，就掐灭了我生的希望，我本有机会自由，却又身陷囚笼，成了万人践踏的妓女，最下等的那种，供人玩乐...”
她说着，神情哀戚，留下两行清泪。
“你说我该恨吗？”她恨恨的盯着我，咬牙切齿，转瞬又哀怨自嘲起来：“可我恨谁呢？”
“恨将我卖入烟花之地的人，还是该恨你们谢家人？”
“又或者说，我最该恨的应该是你...？”
我垂下眼睑，苦笑起来：“芸蔻，我没有对不起你。”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啊，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给过我生路的人，我还没有丧良心到那个地步。”
她抬手抹了泪水：“继续说吧，后来我又辗转了几次人手，才被卖来了邺京，那个时候我已经认命了，当妓就当妓吧，到哪不是混口饭吃呢？”
“到了邺京，有了一点傍身钱财之后，认识了一些贵人，打理起了花船上的生意，做了管事，手里头有了一批一批的姑娘，倒也不用自己接客了。虽然我自己沦为了一辈子的贱籍，但日子也就这样慢慢过了下来，有群小姐妹，倒也算是有些安慰。直到朝廷迁都来了邺京，我才知道，我以为的否极泰来，熬出生天，现在想想不过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隐藏的棋子一旦被启用，便再无回头之路。”
“从一开始，我的命，我那一船姐妹的命早就是人家的囊中之物，只待时机一到，就可以作伥为祸。”
“夫人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出来了下棋的人是谁了吧？”
芸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泪。
我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窗外的秋景落叶吹了满地。
我当年是好意给芸蔻新生，却不想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宿命的安排。
我问她，声音很轻：“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找到了我，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服下它，想办法得到大将军，或者是侯爷的垂青。”
说到侯爷的时候，芸蔻向我投来会心一笑。
“我又不傻，岂会乖乖听那人的吩咐。”
我叹道：“你是不傻，就是太重情。若你有你说得那样恨着所有人，你大可不理会你那一花船姐妹的生死，幕后之人自然就拿捏不住你。”
芸蔻幽幽的望着我，唇边绽放出笑意：“她们都是和我一样的苦命人，有的才十三四岁，就被卖到烟花柳巷之地，这么些年，要不是我们一群姐妹抱做一团相互取暖，早就成了孤魂野鬼飘荡在人间了。”
“那药，我不服它，我船上的姑娘也会有人服了它，那这样，倒还不如让我去，毕竟我也曾与侯府有旧，对吧？”
芸蔻捂着嘴咳了两声，说话的气息变得弱了些。
“你刚刚说，那药叫红鸾？”她苦笑一声：“名字还怪好听的，你既然知道这药的名字，想必也知道这药是怎么用的吧？”
我点点头：“这是前朝秘药，专门用以女子身上，悄无声息暗杀男子。”
芸蔻轻笑一声：“这药是专门用女子肉身来做暗杀的毒引，那你知道服了这药的女子会怎么样吗？”
我摇头，章乙并未告诉我。
芸蔻：“让我服下此药的人也没有告诉我，只是让我伺机获得垂青，与之欢好，七日之内服用解药便可无虞，但要想真正解毒，只有和我欢好的男子身死，我才会解毒，否则不出一月，我就血枯而亡。”
“今天已经第十日了...”
我站起来，走近她，难怪她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
我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出去，给你请最好的大夫，说不定可以帮你解毒呢。”
她惨笑一声：“芸蔻早就是弃子一枚了，救我白费功夫啊。”
“夫人，你是芸蔻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我将我那一花船的姑娘托付给你，希望夫人能帮忙为她们求条生路，可以吗？她们还那么年轻，都是因为出身不好，或是家族受累才流落风尘，没有哪个女子自甘堕落，愿意做那下贱之人啊！”
我稍稍迟疑了下，颔首道：“我可以去试试。”
芸蔻眼里闪着光，想朝我下跪，我拉住她，她的手腕芊芊一握，好像随时会折断，不过几天时间，她人便单薄的像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