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殿一时寂静无声，山巅凛冽的寒风吹过，不过因着在场的都是修士，没人觉得冷。
云舒玉却觉得自己心里哇凉哇凉的，还没等他再次鼓起勇气说话——
震鳞开口道：“去吧，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半、半个时辰？！
云舒玉心里更凉了，他们到底要讨论什么，才能把自己支出去一个小时啊……
阿雪除了修无情道，在他们眼里应该没有其他缺点吧。
大概吧……
他又看了眼神色各异的众妖才离开。
等云舒玉走后，音九伸出自己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看了看，又往上面倒了些毒粉，而后才问道：“震鳞，你不是说小玉儿此番出去红鸾星并未异动吗？怎么不但动了，还带了个……修无情道的人修回来？”
说到“无情道”和“人修”的时候，音九的声音格外阴狠，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杀了沈岚雪。
无情道……又是无情道，当初要不是阿爻被无情道的人修坑骗，怎么会落得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那人修也被阿爻杀了，同样灰飞烟灭。
震鳞闭了闭眼，叹气道：“你们现在可以自己看，他的红鸾星依旧未动。”
在场众妖都会掐算，就是没有震鳞算得那么准而已。
没过一会儿，东君臭着脸又拍了拍桌子，道：“狗屁天道居然敢——”
金龙殿外的苍穹突然惊雷炸响，一道落雷甚至落到了金龙殿前，劈碎了一小块儿石砖。
东君：“……”
该死的天道，平时骂它怎么没个动静。
升卿倒是若有所思，向溪客问道：“你见过那人修，说说看。”
溪客冷笑：“长得倒是挑不出错，不过跟块儿木头一样，一看就不会疼人。”
华夭蹙了蹙眉，头上桃花簪的花骨朵在情绪波动中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道：“那小玉儿说他不修无情道又是真是假？浮生大世界谁人不知他沈岚雪修无情道。”
溪客这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他刚才立天道誓了，天道没劈他。”
“可是咱们保证不了他是不是蒙蔽了天道。”元吉整个鹿异常暴躁，“当初阿爻就是因为轻信那人修才……”
才落得个身死道消。
川月神色严肃，一双百色瞳孔闪着精光：“好办，他要心里真没有鬼，就让他自证大道。”
东君赞同道：“可行。”
剩下的众妖都没反驳，自证个大道而已，最多虚弱两天，又不是要杀了他。
凡是修道的修士都要自己的“道”，这种道形成之后会储存在心尖的位置。
平日里虚无缥缈，但如果想把它拿出来瞧一瞧也不是不行，只需要用特定的秘法逼出一滴心尖血而已。
这样道统就能被他人所见，这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东西。
心尖血的损耗，像散仙这种境界应该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如果沈岚雪拒绝他们的话，在场众妖不介意和他打一打。
海汐晴蓝色的双眸挂上担忧，耳鳍动了动：“若是证明了那沈岚雪不修无情道，那它为何要欺骗我们？”
这又是个问题。
众妖想不透。
溪客随口道：“总不能是怕我们强行干涉小玉儿的姻缘吧。”
升卿的蛇瞳一瞬间瞪圆，不确定开口：“怪了，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按理来说，如果震鳞真算出小玉儿此番下山会遇到姻缘，他们就算豁出去半条命也得跟在他身后把关。
保准云舒玉和沈岚雪见的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修无情道的都不是好东西！
溪客：“……”
众妖也沉默了，桌子上的灵食还冒着热气，但是桌子却缺了一角。
川月拍拍手：“大家起来准备准备，把桌子换了，我再做几个好菜去。”
东君闻言默默换了一套更加华丽的法衣，坐在那儿宝光四溢宛如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
元吉看了觉得伤眼，鄙夷道：“你穿这么花干什么，又不是让你去求偶。”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装扮装扮怎么在气势上压过他。”东君理了理法衣，“我曾远远瞧过一眼那什么璇幽仙尊，看着比冰山还冷，不怒自威的。”
又拿出个镜子照了照脸，喃喃道：“小玉儿从小跟在咱们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用过。不过是封个记忆……怎的就看上这么个大冰块儿。”
音九冷笑一声：“谁知道，不过那厮要是敢对小玉儿不好，我拼了命也得杀他。”
海汐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想当初阿爻送他过来时，他才那么小一点……皱巴巴的像个猴子。”
云梦爻拼了命才留下这么个孩子，就算这孩子身上有那人修的血脉……他们还是讨厌不起来。
好在云舒玉长得也并不像那人修。
菡萏宫，偏殿。
这菡萏宫位于半山腰，整体是木质结构，山上景色在结界的影响下四季如夏，坐在偏殿里能看见外面种满了荷花。
沈岚雪坐在偏殿里神情严肃，紧张得不小心抓破了法衣，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居然还是九玄宗的校服。
虽然这衣服是掌门特意为他准备的最高规格的校服，可校服就是校服，这么穿着去见阿玉的长辈也太失礼了。
于是沈岚雪从芥子里翻出另一套素色绣银梅的法衣，行动间那银色梅花还会缓缓绽放，和云舒玉身上新换的玄色绣金梅的法衣恰好是一对儿。
“阿雪，我来了！”云舒玉轻车熟路地进了菡萏宫偏殿，看见换了一套衣服的沈岚雪，直接扑到他怀里。
沈岚雪接住云舒玉，原本紧绷的神色在谷物气息里缓和稍许，柔声道：“阿玉，你怎么来了？溪客前辈才走不到一盏茶时间。”
云舒玉拍了拍沈岚雪的肩膀，道：“叫你去一起吃饭，不过……他们现在对你有点误会。”
比如不相信自己说的“璇幽仙尊不修无情道”，以及怀疑沈岚雪有什么法子蒙蔽天道发下誓言。
难搞哦。
听完云舒玉的说法，沈岚雪倒是松了一口气，轻轻在云舒玉眉心落下一吻：“此事好解决，我可以自证大道。”
这是什么东西？
云舒玉微微抬头，眼中都是疑惑：“这种东西都没个实体，你怎么证？”
沈岚雪告诉了云舒玉自证大道的方式。
云舒玉听后有些担心：“那你会不会虚弱好多天。”
沈岚雪眼中划过一丝暗光，低声道：“我现在的心尖血蕴含的能量极其强大，或许会虚弱一个月。”
“那有什么，那就这个月我来照顾你。”云舒玉眉飞色舞的，“这地方我可熟悉了，保准把你照顾得都不想回离恨天。”
沈岚雪点点头，垂了垂眼挡住里面的情绪。
阿玉从来没这么……开心过，虽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但他总感觉阿玉在思念着什么。
那时候他就猜阿玉是想家了，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如果阿玉那些长辈是因为他“修无情道”才不喜欢自己，自证大道之后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要是他们除了这个原因，还单纯不喜欢自己这个人，不想让阿玉和自己在一起……阿玉夹在中间肯定会为难。
他不想和阿玉的长辈起冲突，但是又不想忍受阿玉会离自己而去的任何可能性。
云舒玉没发现沈岚雪的异常，吻了吻他的唇，笑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要是他们之后还不同意的话……我就和你私奔。”
沈岚雪瞳孔微缩，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云舒玉。
他的阿玉……怎么能这么好。
——
在菡萏宫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云舒玉指挥着沈岚雪去了金龙殿。
进了金龙殿云舒玉就发现不一样了，比如他东君叔现在看起来更加“夺目”了，原本的桌子又大了一圈，上面还摆着几道他刚才没见过的菜。
桌边的众妖全都正襟危坐。
云舒玉：“……”这是闹哪样？
“那个……我回来了。”云舒玉侧身开始介绍沈岚雪，“这是我道侣，九玄宗的沈岚雪。”
沈岚雪对着众妖拱手道：“璇幽见过各位前辈。”
东君从鼻子里发出个短促的气音，被元吉瞪了一眼，表情才有所收敛。
众妖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小子态度还算过得去。
看在云舒玉的面子上，众妖也没继续为难沈岚雪。
震鳞点头道：“落座吧。”
落座之后众人开始享用灵食，不过都有些食不知味，也没人说话。
云舒玉整只狐狸都要麻了，以前吃饭也没有不说话的规矩啊……
他吃了几口就感觉尾椎骨发痒，狐耳和九条尾巴瞬间炸了出来。
云舒玉：“……？”
他看向对面的川月。
川月的百色瞳孔一瞬间变成了粉红色，然后又重新变成彩色，语气似乎很懊恼：“我忘记你们狐族吃了狐草会露出原型了，我刚才做饭调味放了不少。”
云舒玉：“……”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川月眼里的阳谋都快溢出来了，她就是想看自己的尾巴变成了什么样。
反正他的尾巴在后面也不怕挤到别人，又不掉毛的，摆着就摆着吧。
沈岚雪悄悄看了一眼云舒玉的尾巴和耳朵，想伸手摸一摸，最后还是忍住了。
在阿玉长辈面前这么做……于礼不合，万一更讨厌自己了怎么办？
此时他已经忘记自己还能设下结界了。
散仙的结界和障眼法，比其境界低的人都看不出来破绽。
云舒玉见沈岚雪只夹自己面前的灵蔬，嘴角微抽，他们怎么把会转菜的桌子都给换成这种不会动的了？
现在的沈岚雪因为有他在身边，表情没那么冷漠僵硬，只是能看出来几分紧张。
不过这只夹自己面前菜品的样子……像极了刚嫁过来就被恶婆婆刁难的“小媳妇儿”。
云舒玉忍俊不禁，拍了拍手给装菜的盘子下加了灵气，让菜品能旋转起来。
然后又抬手给沈岚雪夹了几道菜，假笑道：“大家都吃。”
都装什么矜持啊……
他升卿叔聚餐的时候明明吃的最多也最快，基本上不嚼，怎么现在吃饭的速度不仅慢，还一口菜嚼二十下了？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沈岚雪也一样，就自己在认真干饭。
沈岚雪吃到云舒玉给自己夹的甜品眼前一亮，随即又看了看云舒玉，抿了抿唇，心里没底——
阿玉不是说吃饭的时候可能会有人问他问题么……怎么现在这么安静？
阿玉的长辈们……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