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太过于干净。
是一种空明的透亮，透亮到即使没有灯火照耀的所在，事物也能大致看个清楚。
山顶向下看是这么个光景，唐紫心想山下的人看上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大致扫了几眼，就立马退回了平台中心。
十几个人围坐成一圈，气氛虽然有些缓和，但依旧是压抑的。纵使唐紫身边坐着的，都是许占营与付百一手下，推得上台面的好手。
但这帮子干练利落的匪盗，鼻息还是急促的，这种急促此起彼伏，难以心安。
得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唐紫念到此处，掏出了盛放炭布的铁盒。
“嘎吱”一声打开了盖子，她将整个盒子倒扣在了木板上，继而是缓缓抬起盒身，露出一叠厚厚的炭布。
“这东西你们用过吗？”唐紫问道。
回答她的，是匪盗们的茫然，显然是没用过了。想来也是，这帮子匪盗只是打家劫舍，又不是荒野求生，哪里识得这物什。
唐紫也是大胆，直接捻起一片漆黑的炭布，打怀里摸出对火石。
便是“嗒”地一声对撞，将火星打在了炭布上面。
“呼！”
炭布一沾到火星，立马激烈燃烧起来，速度之快，火舌瞬间吞没了整片表面。
唐紫一甩手，炭布燃着烈火，轻盈得如同羽毛，向空中飞去。
“便是这么用了。”
唐紫指尖揉搓，点点细灰纷纷撒落。
说完她掏出药瓶，拔开堵头，熟练地捻起一片炭布摆放在众人眼前。抬眼扫视一圈，确认都在观看后，唐紫倾斜瓶身，在炭布上倒上了药粉。
抹匀药粉，便是捻起一片新的炭布盖上，再次抹粉，再次盖上。如此重复了十回，千层糕似的方块，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待会儿这东西，你们十人一人两个，”唐紫边说边做，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打火石也好，火镰也罢，只要是能起火的东西，只管往上面招呼……记住人得待在上风口，点了就跑，一刻也不要停留。”
她十指比划着烟雾翻腾的样子，张开双臂在空中画出个大圆。
“这药粉遇火，反应得极其激烈，眨眼间烟雾就会升腾而起。至于药效，想必你们也已经见识过了，所以要跑快！慢了当场放倒，不昏睡个一天一夜，醒不过来的。”
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比谁都清楚。就凭这药物反应的激烈程度，甭管在什么风口，都是一样的。除非点火的人，能跑得比炭布的燃烧还快，不然都是一样的结局。
可如实说的话，就没人去了。
说话间她已经叠好了两个，用手帕大小的旧布包好，递给了就近的匪盗。
后者即使坐在地板上，也两手撑地躬身施礼后接过。
态度之端正，让唐紫一时间心生愧疚。
不管成败，这些人都得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唐紫看着对方热忱的双眼，心中这般决定道。
“头儿！我想想问问，到时他们用湿布遮住口鼻，会不会好一些？”许占营担心唐紫忘了，紧忙提醒，“我见您炼药时，就是这么做的，后来我试了一下，确实有效果。”
“……”唐紫收回的手顿了一下，“你说那个啊，是有效果的，就是不知道去哪里寻水去。”
先前吃饼的时候，他们便将水袋中的水，尽数喝完了。此时突然想起用水，总不能去别人庄子里打去吧？
况且再说了！她心想，那烟雾到时候，腾地一下就能把人包裹。那点破布和水，哪里隔绝得了？除非你用个水缸，灌满水盖在头上，不然就别想逃过。
“水好办！等下看看田间有没有，”许占营兀的坏笑，“没有的话，暂时用尿浸湿，也不是不行！下午那会儿我也是急中生智，用尿捂住的，不然早和大黑鱼一起，晕死过去了！”
他说话间居然有些自豪，令唐紫感到匪夷所思的，这一圈匪盗，居然没人觉得不妥！
还有那付百一，竟然面露懊悔之色！实在是让唐紫理解不能。
“尿？”唐紫木然。
“怎么？头儿你嫌脏吗？”许占营不解道，“比起被药翻后不省人事，任人宰割，自己排出的尿液又算些什么？”
好嘛，唐紫突然心生了然，看来是双方价值观不同了。
“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不介意的话，”唐紫点点头，“不过尽量还是用水吧！”
“我觉得还是尿好，”付百一话一出口，唐紫如同雷击，“尿味腥膻，臭不可闻。但凡用它捂住，多吸一口气都是痛苦，反倒能促使人憋住！”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唐紫心中无语，面上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完后她闭口不言，埋头摆弄起了炭布和药粉。
便见唐紫手脚麻溜地，将几张炭布并列，一字排开。接着倒出药粉整个抹匀，制作的速度瞬间提快了不少。只是片刻的工夫，剩余的九个布包便是做好了，逐一递到匪盗们手上。
“等下可全靠你们了，”唐紫两眼逐一对视匪盗，浅浅地躬身施了一礼，“到时我们三人得留在台上，好作接应，你们下去后切记万分小心。”
一众匪盗见得话事人行礼，纷纷起身想把唐紫拉住。
“使不得使不得……”
“是啊，头儿！这可使不得！”
“别别别，我们兄弟可受不住这个！”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还好唐紫只是微微一躬身，他们不过是刚刚半站起了身子，便见到唐紫再次挺直了背脊。一个个立马松了口气，顺势起身站好。
“我们先摸过去了。”一人向前一步，躬身说道。
“行！等你们下山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唐紫颔首道。
片刻之间，木板简易搭建的平台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唐紫与付百一许占营一道，将十名匪盗送至了台边。
只待十人下山，猫身钻入了漫山的葡萄架中。三人这才回到最初眺望的地点，趴在木板上隐藏好身形，静观那十人慢慢摸到了山庄边缘。
唐紫伸出一指，放在唇间一揩，用唾液沾湿后举起。山风一过，唾液遇风挥发带走了热量，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东风……”她喃喃道。
垂眼便见得那十名匪盗，迎着东风向上风口慢慢摸去，没有走错方位。
而那庄子里铁卫们，豪饮过后酩酊大醉。酣睡者有，吹牛者有，甚至心中不快愤恨咒骂的也有。就是没人注意到，那房舍之外的田埂下面，十名满身刺青的匪盗，慢慢探步到了山庄一侧。
只见他们将布包放在田埂上面，用石块压好，接着蹲下身消失不见。
待到他们再次显现身形时，口鼻处已然系好了一条面罩，湿漉漉的。
唐紫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愕然。
接着便是挪开石块解开包裹，十人手脚麻利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炭布。
火光骤然冒起的同时，他们转身扑入了田野，同那壁虎似的伏在地上，在整齐排列的葡萄架中快速“爬行”。
惨蓝色的烟雾，须弥之间升腾而起，如同火山喷发。
烟雾厚重，腾起三层楼高之后，开始向下翻卷。如同天上陡然降落一朵，巨大的，惨蓝色的雨云。
山风一起，顷刻形散，化作层层烟雾浪潮，扑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