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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飞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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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无法马上回答你,给我点时间。”

关琥是有时间等,但就怕下一名受害者没时间等。

“古文字是很美妙的创造,”尚永清没有注意到关琥的焦躁,看着那些图形,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可以从字意来理解它,也可以用字形来模拟它,比如这个字符,它代表了财富,而这个,则是向往。”

尚永清用笔头在几个字符上虚画,指给他们看,他所谓的代表财富的符号实际上更像是云朵,下方则类似于人形昂首高举双手,云朵也罢了,那人形却扭曲得不像话,就勉强算它是人体吧,但这些是在表达什么,关琥完全想象不出。

“会不会是某种影响人的思维的咒语?”张燕铎在旁边插嘴问。

尚永清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惊讶:“你说那些人是被咒语影响自杀的?那你是低估人的理性思维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催眠术可以让人自杀,除非他们潜意识中就想放弃生命,催眠只是唤醒他的自杀意识而已。”

关琥离张燕铎比较近,他清楚地看到在听了尚永清的一番话后,张燕铎眼中光亮一闪,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这些只是我暂时的推想,要证明是否正确还需要更精确的分析,”尚永清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给我找了份不轻松的工作啊。”

“那是不是需要很久?”

“要看运气了,不是密码的密码才是最难解的,就看我能不能幸运地及时找到相关的字形,如果你有新的图形密码,也请尽快给我,图形构成越多,解码的精确度也就越大,也能相对缩短分析的时间。”

关琥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份所谓的密码总算有点眉目了,他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又向尚永清道了谢,告辞离开。尚永清没跟他们客套,低着头拿笔不断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似完全沉浸在了破解密码的世界里。

两人出了房间,女佣站在外面,跟来时一样,在前面为他们引路,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走廊显得有点长,在走到楼梯口时,张燕铎转头向后看去,就见电梯门关着,油画中的古装女子倾身在祥云之间,长袖凌风舞动,缥缈若仙,栩栩如生。

“怎么了?”关琥问他,张燕铎回过神,摇摇头表示没事,关琥笑道,“看美女看傻了?”

“我只是觉得尚先生很喜欢飞天。”

“飞天?”

张燕铎没答,反而是女佣搭了话。

“喜欢飞天的不是尚先生,是凌先生,凌先生过世后,尚先生伤心得不得了,连工作也没心思做了,每天把自己闷在家里,疯了似的画了好多这类图画来纪念凌先生,最近一年才慢慢好起来。”

从女佣的描述中两人猜到,所谓的凌先生大概就是三年前考古途中失踪的尚永清那位好友,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好。

“我听我女儿说这种友情很难得,叫什么伯牙种子……”

“是俞伯牙与钟子期。”关琥帮女佣纠正。

“啊对对对,就像你们俩。”

被点名的两人对视,张燕铎“噗”地笑出了声,关琥也耸耸肩道:“那真是荣幸之至。”

“你也住在这里吗?附近没有超市,采购做饭很不方便吧?”张燕铎问女佣。

“还好,食品公司会定期送货来,或是我来的时候顺便买菜。我不住这里的,尚先生习惯了清静,我在他反而不方便。”

“这里这么偏僻,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我也是这样说,不过尚先生不在意,他说他死过一次了,什么都不怕。”说到这里,女佣自己先笑了。

到了门口,关琥跟她告辞,她很热情地摆手,跟最初的冷待判若两人,看来每天在这种寂静的房子里做事,她也很无聊。

两人上了车,由于车停在烈日下,这会儿里面闷得像蒸笼,关琥没跟张燕铎客气,第一时间将车窗降下来,同时又打开了空调。

车开了出去,关琥一边趴在车窗上呼呼喘气,一边扭头看着后面的洋楼说:“真是个怪人,离婚没觉得怎样,朋友失踪却这么难受。”

“这世上任何一种感情都是有原因的,也许他并非真的思念好友,只是想找个寄托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潜意识中不想承认自己的颓废是残废导致的,所以把原因归结于失友之痛上。”

“也可能人家真的是怀念好友呢。”

张燕铎没跟他继续争辩,但表情明显是不赞同的。关琥忍不住转回身子,关上车窗,问:“你刚才在尚永清家里到底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尚永清说催眠术无法促使人自杀,最多只是起到催化剂的作用,但我也并未明确说他们是自杀的,所以我们的观点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催眠术有它成功的可能性,就比如它可以催发死者的潜意识,让他们的梦想达成所愿。”

“比如?”

“难道你没注意到死者之间的相同点吗?他们都缺钱;正如尚永清所说的,如果图里的一些字符代表财富的话,那死者会将它随身携带并编成舞蹈也不无可能。”

“难道那些奇怪的文字真是金钱的意思?”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王焕成是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没钱?”

“教授就一定有钱吗?也许王妻就是因为他有钱跟他结婚,又因为他没钱而离婚。”

关琥低头不语,认真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开机,看到叶菲菲之后又打过两次电话,关琥猜想她的目的无非是让自己道歉,跟一个家世好工作好又漂亮的女人谈恋爱也是件很麻烦的事,他直接将其无视,把电话打给了江开。

照计划江开今天继续调查王焕成夫妻的资料,相比自己,江开那边进行得比较顺利。电话接通后,听了关琥的询问,江开将自己刚收集到的情报一一报上来,关琥一边听着一边不时转头看向旁边开车的张燕铎,没想到一切都被他说中了。

“其实你是兼职做侦探的吧?”电话挂断后,关琥发表感叹。

张燕铎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问:“怎么了?”

“都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大哥。”

根据江开查到的资料,王焕成家境富裕,早年在大学相当有人气,但后来他因行事乖张受到排挤,再加上负责的化学实验项目在操作中发生事故,被同行借机打压,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炒股也赔得很厉害,最后一气之下辞职在家里专心玩股票。

王妻小他很多,又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为此夫妻经常吵架,最终导致离婚。这次王妻将小孩寄放在娘家,单独去跟王焕成沟通离婚手续等问题,却没想到会引发惨案。

“这样就说通了,需要钱的共同目标让完全没有交集的三个人走到了一起。”

“需要钱为什么还要自杀?”

“我从没说过他们是自杀,而是……”

“而是在达成梦想,对吧?可是这梦想不就是死亡吗?为什么有人要引诱他们自杀,还是说那张密码图有诱发人自杀的玄机?”关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又翻看手机里的照片,不屑地说,“我就不信了,光是看图就能死亡。”

手机在下一秒被夺了过去,张燕铎说:“不要冒险,也许真会出事。”

“不需要这么紧张吧?要出事小柯早出事了。”

关琥对张燕铎的过度反应有些不解,探身把手机又拿了回来,不过没有再继续看照片,比起花心思解码,他更想知道这三人是在哪里联系上的,除了他们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被这图形影响,那些人也许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觉得他们的死亡像是一种宗教仪式。”开着车,张燕铎说。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只是种直觉,那些图形很像某些宗教给人洗脑用的东西,你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希望有钱,用钱当诱饵是最好的方式。”

“那你说古文字真的那么神奇吗,连电脑都破解不了?”

“虽然现今社会越来越依赖于电脑,但我认为其实人脑才是最神秘复杂的东西,别忘了你所信赖的电脑本身就是人脑创造出来的。”

关琥耸耸肩,虽然张燕铎说话有点神神叨叨,但不得不说他一语中的,想起自己高烧做梦时联想到的画面,他说:“去王焕成家。”

王家门前贴了封条,关琥跟房东要来钥匙进去,张燕铎跟在后面,闻到里面怪异的血腥味,他脸色不太好看,又转身出去了。

关琥还以为张燕铎是对杀人现场有忌讳,并未在意,一个人在房间里转悠打量,客厅的血迹已经擦掉了,是以粉笔的痕迹也消掉了,他又去书房,好在地板上的涂鸦还在,王焕成之前躺过的地方由于他的挣扎被涂抹掉了许多其他部分还算完整。

“他很聪明。”

声音从身后响起,张燕铎回来了,手里拿了两个大口罩,将其中一个递给关琥。关琥惊讶地接过,见他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问:“你特意去买口罩?”

“顺便还买了这个。”

张燕铎亮出手里一小盒粉笔,掏出一根红色的,蹲下身沿着那些杂乱无章的曲线描起来,等关琥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时,他已经画了几条线出来。

“等一下,不要破坏重案现场。”私自带外人进现场已经违反警察操守了,现场再被破坏的话,他就等着被处分吧。

关琥伸手去阻拦张燕铎,反被制住,只见张燕铎一手迅速画动,说:“我也不想这样做,不过这种方式最快。”

或许是现场的血腥气息刺激了他的灵感,他清楚地看到了想看的东西,他讨厌血腥气味,但不得不说在许多时候这种血腥气息可以提高他对外界的敏锐度,关琥所说的那些跟化学方程式混杂在一起的符号,此时已经清晰地自动浮现在他脑海里了,他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看到的描绘下来而已。

关琥听出张燕铎话中的郑重其事,便没有再阻拦,而是悄悄退到一边观看;就见张燕铎笔走如飞,没多久,一幅完整的由符号组成的图案就出现了他的眼前,跟陈小萍的那份不尽相同,但许多地方又透着相似。

等张燕铎全部画完,那根粉笔也差不多用完了,他随手丢到一边;关琥急忙跟过去把粉笔头捡起来,以免现场被破坏得更糟糕。“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转回来,双手交叉在胸前,打量地上用红粉笔画的偌大字符问道。

“那是你们警察要查的事,我只负责画图。”画完后张燕铎才感觉到不适,身体有种用力过度后的虚脱感,他随意往旁边一坐,将事先准备好的口罩戴上了。

“你不舒服?”看着他的脸色,关琥问。

“贫血。”张燕铎再次把原因推到了贫血上。

“贫血贫到站起来就晕的程度,你也太弱了。”

关琥嘟囔着,拿出手机将图形拍了下来,除了王焕成身体下方的部分被蹭模糊外,其他地方还算完整,他指着类似云层的图形说:“照尚永清的解释,这该代表财富?”

“不无可能,所以他拼死也要抹掉,抹不掉的则写上化学公式来混淆,至于客厅那里,”说着话,张燕铎转头看向客厅,“尚永清说王焕成连砍妻子数刀是为了防止她逃走,我倒觉得他只是想要更多的血而已,用血来抹掉地上曾经存在的符号。”

“大动脉喷血量已经很多了,他只要随便一抹就行了,为什么要费力再砍?”

“抹的话就不自然了,反而会让人注意到地板上的图形,你看下照片,他是不是在妻子身上乱砍的就明白了。”

关琥不需要看也记得很清楚,当时王妻身上毫无章法的砍伤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至此他惊异地看向张燕铎,就见张燕铎平静地点点头,道:“他是个到死前都很冷静并充满快乐的人,这种人又怎么会选择自杀呢?”

“不可能,一个老男人杀了老婆又自杀,怎么可能心情好?”

“心情好不好尸检是看不出来的,谁又能说死亡只代表了悲伤?凤凰涅盘也许得到的是重生。”

关琥无言以对,尚永清的说法就够令人震撼了,而张燕铎的见解更是诡异,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研究过几年心理学,所以才说可以帮到你,”张燕铎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也学着关琥,拿出手机拍下图片,笑吟吟地解释道,“我对这种奇怪的事件跟变态的人还是很了解的。”

“喂,这是警方内部机密,不能拍!”

关琥想阻止,张燕铎已经拍完了,随口道:“你说得太晚了,我已经用眼睛拍下来了,你也很想早点破案吧?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这些图的真正意义。”

“我并不想为了破案丢掉饭碗。”

“不会的,我保证。”

就冲着这家伙随性的行事作风,关琥就对他的保证完全不放心,抓着头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为什么会被这么奇怪的人缠上,明明拒绝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

“谁?”外面传来轻微响声,张燕铎厉声喝道,关琥的身体反应比他的大脑快,在张燕铎的话声落下同时就蹿了出去,就见门口人影一闪,顺着走廊跑了出去,速度太快,又戴了帽子,看不清是男是女。

等关琥跑到走廊上,那人已经下了楼,冲向小区的路口,眼看快跑远了,他一把扯下口罩,对紧跟着跑来的张燕铎说:“我去追,你在这里等我,要是有情况赶紧报警。”以张燕铎的体质,他乖乖不动最保险。

关琥交代完,双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向外一跃,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张燕铎趴在走廊上,冲他的背影喊道:“你还在发烧,别逞强。”也不知关琥有没有听到,没等张燕铎说完,他已经跑远了,看着他的背影,张燕铎自言自语道,“身手还不错。”

关琥一口气追到路边,那人的速度很快,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他只好大声喝道:“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听到他的警告,那人越发加快了脚步,不过对方没想到的是,关琥半路抄近道,直接从草坪上折过去,然后从上面跳下,双手刚好搭住那人的肩膀上,向后一扳,便将他掀翻在地,接着顺势双手撑地跃起,想去揪那人的衣领,却在听到惊叫声后停了下来。

由于被迫摔倒,那人的帽子滚到了一边,露出下方的齐耳短发,再往下看,纤瘦的身材以及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个女生,而且有点面熟,关琥跟她的视线对上,突然想起她就是在陈小萍坠楼案中玩偷拍的那个女记者,叫谢……

迎面狠狠地甩过来一个背包,趁着关琥躲避之际,女生飞快地爬起来,向前继续跑,等关琥再赶过去时,就见她已经冲到了丁字路口中央,可能想跑去对面,但没想到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冲出来一辆轿车,女生慌忙刹住脚步,却仍然被车头刮到,身体顺着冲击力滚向了路边,趴在那里不动了。

撞到人后,那辆车不仅没停下,反而加快了车速向前开去,关琥顾着查看女生的伤势,不得不放弃了追赶,反正附近有电子眼,要查肇事车辆不是难事。

女生晕过去了,她的额头撞在路边的石块上,血渗了出来,关琥不敢乱动她,当即打电话叫救护车。等他电话打完,张燕铎也赶了过来,看到晕倒的女生,他愕然发现正是那天伪装鉴证人员并警告自己注意纸片的人。

“你认识?”关琥敏锐地捕捉到张燕铎短暂的诧异反应。

为了不节外生枝,张燕铎坦言:“她曾在许英杰坠桥的现场出现过。”

“哦,果然是她!”想到当时的状况,关琥恍然大悟,要不是他那时太不舒服,不然发现有奇怪的人,一定会跟过去查看的。不过现在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张燕铎,“她叫谢凌云,是报社记者。”

张燕铎将女生的背包捡起翻了翻,找到了她的工作证、钱包、笔记本等一些琐碎物品,单反相机挂在她的胸前,在摔倒时由于被她紧抱着而没有受损,看来她珍惜相机胜过自己的生命。

关琥本来想摘下她的相机检查,但她抱得太紧,碍于男女有别,再加上担心因此牵扯到她的伤口,他只好放弃了;谁知张燕铎蹲下来,扯过挂在她颈上的带子,又用力一拽,硬是将相机从谢凌云的手中拽了出来,由于用力过大,女生的头往后一磕,再次发出砰的一声。

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既迅速又粗暴,完全没顾忌女生是伤员的情况,没想到看似温雅体贴的男人会有这么暴力的一面,关琥在旁边看傻了眼,等他想到要阻止时,相机已经到了张燕铎的手里。

“我有点后悔提醒她不要用活扣系绳了。”关琥嘟囔道。或许是听从了他的警告,这次谢凌云特意用了打了死结的照相机套绳,如果是活扣的,张燕铎的行为可能用不着这么粗暴。

关琥好心提醒张燕铎:“她已经受伤了,架不住这么折腾。”

“我不认识她。”

关琥翻了个白眼,他突然觉得自己看错人了:“这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对女生,尤其是受伤的女生,你至少要温柔一点。”

“不是我撞的。”张燕铎依旧低头看相机,对于关琥的提醒置若罔闻,认真做事时他收敛了一贯的服务性微笑,加上冷清带有磁性的嗓音,让他跟夜晚出现在酒吧里的老板判若两人。

对于他这种漠视生命的态度关琥有些看不下去,伸手一把夺过相机,正色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次张燕铎总算捧场地抬起了头,但他的回答却是——这个女人跟三起案件有关,要注意她。

话题切到重点问题上,关琥脸色一变,本能地低头看相机,就见里面全部都是与三起案子有关的照片,不过没等他细看,急促的鸣笛声便遥遥传来,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为了协助救护人员,他暂时停止查看,帮忙将谢凌云送上救护车,然后由张燕铎开车,跟随救护车来到医院急救中心。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繁琐,关琥跟医生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又联络交警备案,等一切都忙完,急救也结束了,还好谢凌云只是因为受了外伤暂时昏厥,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荡,可以先留院观察一下,但基本上没有大问题。

“还好没事,否则都是我害的,”医生的话让关琥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叹气,“早知道就不追她了,可我就是改不了这急性子。”

“如果她不跑,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张燕铎坐在他身旁,很冷淡地说。

关琥转头看他,张燕铎还在看相机,似乎比起谢凌云的死活,他更关心相机里的内容,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发现了什么,表情透着喜悦和紧张。这样的表现加剧了关琥的反感,他突然发现张燕铎的温柔跟体贴只表现在酒吧里,换言之,那都是为了招揽生意而作出的假象,除此之外,哪怕一个人的生死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看来即使有人因你而受伤害,你也不会内疚。”

“不会,我没有那种感情。”张燕铎说得很平淡,这样的平淡态度激怒了关琥,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相机;张燕铎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惊讶,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发怒。

“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直视着张燕铎,关琥悻悻地说。至少在不算长的几次交往中张燕铎给他的印象都很好,人的直觉是很主观的感情,可以没有缘由地对一个人产生好感,也可以因为某件事而骤然生分。

精明如张燕铎,很快便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垂下了眼帘,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把目光移开,微笑道:“看看最后几张,会有大收获。”

气氛有些尴尬,发现自己说得过火了,关琥挠挠头,觉得苛求一个陌生人道德品质的行为有点蠢。他照张燕铎所说的将画面调到最后,果然就看到类似密码的图片显示出来,且图片的内容均有不同。

“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他陷入沉思。

“我只知道她也在追这条线,”张燕铎提点他,“而且她了解得比我们多,知道这些图将带来危险。”

“你从哪里听说图会带来危险?”

“因为手里有图的人都死了,”张燕铎避重就轻地说,“下一个死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姿势。”

这句话提醒了关琥,当即拿出手机,将谢凌云相机里的图形都拍了下来,又倒回去看,不知谢凌云用了什么办法,前三位死者的案发现场都被她拍到了。三个不同职业的人,三种怪异的死亡姿势,他闭上眼,想起陈小萍的舞蹈照片,这些姿势都有重合。

“难道凶手是模拟舞蹈杀人的?”他喃喃自语道。

“我想只是陈小萍的舞蹈照片刚好对应了死亡姿势而已,下次也许是芦笙或是箜篌……”

关琥没有理会张燕铎后面的话,他只注意到一件事,抬头问张燕铎:“你怎么知道陈小萍的舞蹈照?”

“是听你跟尚永清讲的。”

“不,我没提过照片。”这一点关琥记得很清楚,他主要是希望尚永清解析图形,所以有关现场勘查的细节讲述得不多,更别说是照片了,张燕铎会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看过自己的手机,趁自己醉酒的时候。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把抓住张燕铎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最好现在就坦白,别逼我抓你去警局审问!”

手机被擅自翻动,关琥火了,心里除了对张燕铎这种过分行为的震惊外,还有隐私被偷窥的愤怒;相比之下,张燕铎依旧是那副淡定面孔,无辜地反问:“为什么抓我去警局,警官,我有做什么吗?”

“偷窥我的隐私。”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如果我是解码高手的话,你就不用去请教尚永清了。”

关琥被他淡定的反驳噎得说不出话,气得推开他,又去看那架相机,事情越来越古怪了,他放弃了跟张燕铎的拉锯战,转身冲进病房,想直接询问谢凌云,谁知走到床边,拉开隔离帘,就见病床上空空如也,被子被掀到一边,人已经不见了,再看床头,谢凌云的背包也消失了。

张燕铎快步走到窗前,窗户跟纱窗都半开着,他探头向外看,两层楼的高度说矮不矮,说高也不高,再看看窗户旁的下水管道,他猜到了谢凌云的逃跑路径,她还顺便带走了背包,只是相机没法拿走。

“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荡,”关琥气极反笑,趴在窗台上哼道,“你见过这么有精神的脑震荡患者吗?”有没有脑震荡尚待别论,但谢凌云被车撞受了伤是毋庸置疑的,那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即使受伤还要逃跑?

张燕铎沉吟着问:“现在怎么办?”

关琥沉着脸不说话,又去翻找谢凌云躺过的床褥,一张纸条随着枕头的拿开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发现上面是一串网址,发现张燕铎也探头来看,他直接将纸条攥进了拳头里,掉头就往外走,张燕铎跟在后面,在走到门口时被他制住。

“如果你不想马上被关去警局,就别跟着我。”

“我也是要回家的。”后者一脸无辜的笑。

“换别的路。”

面对不讲理的人,张燕铎无奈地摊摊手,表示他认输,看着关琥大踏步走远,他忍不住说:“如果你要去找尚永清,记得问他飞天的事。”

什么飞天?

关琥没听懂,脚步微顿,不过马上又加快了速度,心想他为什么要听张燕铎的话去找尚永清,至于飞天,鬼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即使不爽,关琥也不得不承认张燕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确是准备去找尚永清的,有了新的图形,对解码会有帮助。

来到路边,关琥先打电话给江开,让他去调查谢凌云的资料,紧接着又联络尚永清,说自己找到了新的图形,想请他再看一下。对于他这么快找到新资料尚永清表现得很惊讶,让他先把资料传给自己,以便等他来后可以马上提供自己的想法。

关琥将拍到的照片传给尚永清,又招手叫了出租车,在坐车去尚永清家的路上,他展开谢凌云留下的纸条,照纸条上的网址输进手机,就见画面跳到了一个交友网站的聊天室里,名字他曾见过:神仙乐陶陶。

关琥本能地坐直了身子,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莫高”这词了,这个聊天室里的某个Id就叫莫高,他还给大家提供赚钱玩乐的消息,而陈小萍等人不正是很缺钱的那种人吗?看来这条线他没查错,这些人虽然身份各异,但他们在网络上都认识。

关琥随便注册了个Id进去,顺着聊天记录迅速往下翻,发现对话还在继续,但大多是新人,署名“莫高”的Id在聊完赚钱经后就消失了,关琥试着和他说话,可惜过了很久都不见有反应。

如果他们真想谈什么赚钱经的话,应该会私聊,那就不是他这个外行能查到的了,关琥打电话给鉴证科的小柯,让他马上追踪这个聊天室,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所有人的Ip,然后不听小柯呼天抢地的哀嚎,直接挂断了电话。

出租车在寂静中向前疾驰着,关琥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后,想起了张燕铎的话,撇开对他不爽的私心,认真琢磨他的提醒,又将三起案件的照片调出来仔细翻看。

没多久,他的目光在陈小萍的某张舞蹈照片上定住了,迅速放大屏幕,将画面移到右下方的题字上——陈小萍最佳设计奖“飞天”。

其他照片也有关于舞蹈名称跟奖章的题字,然而最初关琥没有留意到这里,顶多是发现三名死者的死状与陈小萍照片里的舞姿类似,但张燕铎的提醒让他发现了飞天不仅是莫高窟的最大象征,它还有着另一个含义——羽化飞仙,那不就是死亡吗?

“下次也许是芦笙或是箜篌……”

张燕铎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关琥忍不住开始想飞天跟芦笙和箜篌的关系,想了半天没想到,气得他伸脚踹了椅背一下,嘟囔道:“靠,还说自己没偷看手机,没偷看怎么知道照片上的飞天题字!”

到尚永清家时已是傍晚,女佣已经离开了,开门的是尚永清本人,他可能等急了,关琥刚按门铃,他就开了门,关琥连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尚永清就说有新发现,带他去书房,不过这次不是走楼梯,而是坐电梯。

进去后关琥发现电梯内部也画着色彩斑斓的祥云跟仙女绘图,古装女子手托金莲浮于云端,衣袂翩翩飞扬,正如飞天一般。

关琥不禁问道:“尚先生您好像很喜欢敦煌和飞天?”

“不是我喜欢,是我的好友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一直都认为他没死,这是为他设计的,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可是三年都没有音讯,可能凶多吉少了吧。”关琥说完就看到尚永清凌厉的目光射来,像是不满他的直率,急忙补救道:“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请不要介意。”

“大部分的人的确都会这样想,但你知道吗?飞天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他是研究奇迹的人,所以我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我也希望有奇迹发生。”关琥心有戚戚道。

许是关琥话里透出的落寞触动了尚永清的心结,出了电梯,在去书房的路上他问:“你是不是也有在等待的人。”

“算是吧,不过很多年过去了,早就放弃了。”

“任何时候都不该说放弃这个词,”尚永清严肃地对他说,“奇迹不会降临在没有期待的人头上。”

关琥不想提以前的事,笑嘻嘻地把话题转到图形上:“是不是您现在就能让我看到奇迹发生?”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我只是发现了一些巧合的字码安排。”

来到书房,尚永清将关琥先后给他的图形打印下来并摆放在书桌上,又将自己解读出的字符排列在下面示意他看。书桌上还放了其他不少书籍,上面画了类似的象形符号,单看那一摞摞线装本以及纸张的泛黄程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书了,看到中间某本书卷有残缺,关琥有些好奇,伸手要拿,被尚永清拦住,微笑道:“这是老友的遗物,请不要乱碰。”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关琥有些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

尚永清没在意,用笔指指那些书籍,又指向图形虚描的部分,说:“这也是奇迹,虽然老朋友不在,可是他的考古书籍总能帮到我。”

关琥发现尚永清画的跟自己之前发给他的图形相似度有八成以上,一个个对比下来,倒是可以看出其中几个字符的意思。

“这是乾闼婆和紧那罗所做的歌舞,从这两位飞天的任务来看,他们供奉给众佛的是各种金玉珠宝,永开不败的仙花以及佛界仙乐,传说听完飞天的一曲奏乐,可得永生,接受飞天的供宝,可享永福。”

“……对不起,能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语言来解释?”

“也就是说,这些字符是从婆罗门教演变而成,后又与佛教、道教结合生成的属于莫高窟特有的文字,这里代表了财富跟永生,但其中多数字符是错误的,应该是拿到这些文字的人不懂得真正的含意,自以为是地加以注解,然后随意乱传,蛊惑无知的人。”

“那是不是听完整个曲子,真能得到财富跟永生?”

“有关这点我的朋友还在研究中,可惜还没等研究成果出来,他就失踪了,我想也许他获得永生了吧。”说到这里,尚永清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迷惘,但很快就回过了神,笑道,“不过我是不信的,千百年前流传的符文尚未可知,更何况是这胡乱杜撰的东西,真是误人子弟。”

说着话,他脸上露出很不屑的表情,关琥点头表示附和,又问:“那您觉得这个人在网上传播这种东西的目的是什么?”

“可能想引起关注吧,你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寂寞的,却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人……哦对了,这两张纸你是从哪里拿到的?是又出命案了吗?”

“天天出命案,最后法医解剖的就该是我了。”关琥自嘲地说完,将谢凌云的事说给尚永清听。

尚永清点头沉吟道:“或许她也是聊天室的一员,甚至就是那个叫莫高的人,否则她不会对整个事件这么关心和了解,而且她利用自己的记者身份很容易联络到各阶层的人,你要尽快找到她,以免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谢谢,我会马上联络总部的。”听了尚永清的讲述,关琥愈发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道了谢,又婉转地提到想借有关飞天传说的书籍,可惜放在桌上的几本被尚永清拒绝了,说那是老友的藏书,自己无法擅作主张外借,只给了关琥自己购买的几本书,又留关琥吃晚饭。

关琥本来想拒绝,但他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几颗蛋糕球,这会儿早就饿了,看到女佣事先准备好的晚餐,一个没忍住就点头应下了。席间尚永清又取出藏酒请他喝,想到前天喝酒误事,被张燕铎算计,关琥婉拒了,手放进口袋里想掏烟,但看看尚永清的身体,只好作罢。

等吃完饭离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关琥跟尚永清告辞离开后,去附近的车站等车。那是个很小的站点,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一辆公交车,车里很空,零落地坐着四五个人,关琥上了车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跑了整整一天,两条腿早就软了,等车启动后,关琥将腿伸到过道上,以便让自己坐得舒服点,顺便查看手机里的内容,发现叶菲菲之后又来过几次电话跟短信,时间刚好是谢凌云撞车前后。

关琥打开短信,就见上面写着:关王虎,我有急事相谈,马上回电话!

不知道那位姑奶奶所谓的急事是什么,关琥没有理会,他累了,一想到要应付前女友,他就觉得头大,这种事等他闲下来再说吧,现在没那个心情。

路灯的光隐约从窗外闪过,让车里变得忽明忽暗,更增添了关琥的疲乏感,不知什么时候他停止流鼻涕了,只有脑子还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高烧造成的不适。

公交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跑了一阵子,途中断断续续有人下车,到最后车里包括关琥在内只剩下两名乘客了,他靠在椅背上打盹,听到公交车的停车声,却懒得睁眼,只将伸在过道上的腿缩回来,以免妨碍到别人走路。

这次没人下车,而是有两人上来,其中一个去了后面的车座,另一个在经过关琥时突然绊了一跤,向他摔来,关琥本能地往旁边躲闪,没成想肩膀却是一痛,那人指缝中的某个尖锐物体划过他的肩头,却因为他的及时闪开而没能完全刺入。

发现失手,那人马上抬起另一只手直接向关琥的肚子袭去,他的动作快而狠辣,又有座椅的遮挡,司机在前面什么都没发现,踩下油门将公交车开了出去。

看到对方手里的匕首,关琥急忙闪身躲避,幸好座椅空间够大,让他勉强躲了过去,却不料才刚避开,脖颈处突然一紧,却是先上车的那个人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关琥被勒得无法呼吸,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眼看着另一个人的匕首再次向自己刺来,他只好握住那人的手腕,同时抬腿向他的小腿猛踹。

那人被他踹得失去了平衡,关琥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向外反拧,从而把匕首打掉了,同时脚上也不敢停,抬腿踹在那人的胸前,借着将他踢开的力道跃上座位,又顺着后面那个人的臂力凌空翻了个身,反将扼住他脖颈的家伙摔到地上。

司机这才注意到后面出了事,吓得方向盘都握不稳,使得公交车左右摇摆,关琥也随着向前踉跄,随即他就感到来自身体的不对劲,眼前的敌人变成了重影,紧接着地面也变得不平,这不是车辆摇摆造成的后果,而是他的意识出了问题。

再联想到之前划伤自己的针头,关琥直觉不好,当即不敢松懈,又飞起一脚,直接踹在对面那人的下巴上,同时大叫:“停车!开门!”

司机惊慌之下本能地听从了他的指令,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公交车猛地停下了,导致后面的两人一齐向前扑去,关琥趁机将手肘向后撞去,借着车辆的冲力正撞在扑过来的那人的胸口上,那人怪叫一声向后跌倒,疼得在地上翻滚,不知是不是那一击把他撞得骨折了。

“活该!”

关琥啐了一声,趁着另一个还没爬起来,他抓住车椅扶手向前快奔,还好车门开了,他跳下车,往左右匆忙扫了一眼,就见周围异常冷清,只有远处幽幽的路灯光闪过,根本无法辨别这是哪里。

眼前又是一阵晕眩,药液在体内发作了,关琥赶忙加快速度向前跑去,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他料想那些人还没明目张胆到见人就砍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街道附近很荒凉,别说人,就连住户都没有,关琥向前踉踉跄跄地没跑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车辆刺耳的引擎声,同时前方也突然间亮了起来,那是车的远光灯灯光,他回过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身后也有辆车以飞快的速度向自己撞过来。

刺眼的灯光下,车辆似乎变成两辆,他知道那是重影,但是在药力的作用下,无法辨明哪辆是虚像,只能咬牙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但没多久体力就被耗尽,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光芒更耀眼了,关琥回过头,发现车辆即将冲到眼前,他想滚开,身体却软软得使不上力,瞳孔在极度紧张之下飞快地收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逼近,一瞬间他感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

“砰!”剧烈的响声在耳边响起,关琥本能地闭上眼,但下一秒却并没有感到疼痛,他只听到撞击声跟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努力睁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有辆车直挺挺地撞在原本冲向自己的车上,将后者撞得偏到一边,那辆车并没有就此罢休,在稍微倒退后,又紧踩油门,再次撞了过去,剧烈的冲力下,先前那辆车被它撞得几乎报废。

这人疯了。这是最后闯入关琥脑海里的想法,虽然不知道开车的人是谁,但至少明白他的命暂时保住了,眼皮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沉重的困意袭向他。

前方隐约响起开门声,在把车辆撞飞后,开车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飞奔到他面前,关琥感觉到胳膊传来痛感,他被那人抓住,很粗鲁地提了起来。

“关王虎!”有点陌生的嗓音,至少跟他之前听到的冷清笑谑的男声不同,也许是因为里面掺杂了焦急的情绪,关琥强迫让自己再次睁开眼,眼神迷离中,他看到了重影的张燕铎的脸庞,他一反平时的从容优雅,表情因为焦急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机。

一瞬间,关琥的眼前晃过谢凌云被撞时张燕铎的反应,截然不同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个人更陌生,假如给他一把枪的话,他会杀了那些人的。

“关王虎!”听不到他的回应,张燕铎再次大声叫道。

耳朵被震得作痛,关琥很怀疑这个男人是故意在吼他,嘴唇动了动,在完全陷入昏迷前,他很想说:叫我声关琥会死啊,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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