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府大门口。
目送小山一般的孙峦消失在官道尽头，史家主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李燕儿，后者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正倚在门口无聊地抛弄着手中的两柄短剑。经过一夜的蕴养，凤凰二剑已经恢复了些许光泽，只是剑身上依旧能看到浅浅的黑色斑纹，如跗骨之蛆，难以祛除。
“夫人，不用再拿了。”
这么会儿功夫，门后面已经堆满了行李，史夫人还在招呼着下人继续往外搬东西。她踩着碎步走过来仔细瞧了瞧行李，摇头道：“还差了些，路途遥远，须得多备些。”
史家主摇头，他何尝不想让女儿多带点东西，可正是因为路途遥远，带这么多东西才不方便。
正要阻止，无意间瞥到夫人有些红肿的眼眶，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狠心的话来，只得叹息一声，由她去了。
“娘，我该走了。”
史书缘在姐姐的陪伴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与昨天相比，她换了身干练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
史夫人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笑着夸赞道：“真漂亮！书缘已经是大姑娘喽～”
说着，下意识就要为她整理衣襟，可摸索了半天也没看到哪里有瑕疵，只得尴尬地收回手。
史书缘有些犹豫，终究是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来，还是姐姐史穆慈及时握住娘亲垂下的双手，笑着夸赞道：“再漂亮也是随了娘亲。”
史夫人顿时瞪了她一眼，笑骂了句贫嘴，而史书缘只是扯了扯嘴角。
女儿的冷漠让史夫人十分担忧，出声叮嘱道：“书缘，到了李家可不能再是现在这个样子，要学会笑脸迎人，嘴巴要甜，要讨喜。若是……”说到这里，史夫人的眼眶微微泛红，颤声道：“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给家里写信，娘亲会帮你找公道。”
史书缘看着母亲疲惫的面容，心里不太好受，想要说着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轻轻点头。
这时，一只手掌按在史夫人肩头。史家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书缘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李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就放心吧。”
史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退一步让出道来，看着女儿从身前走过。
“师傅！”
李燕儿接住双剑收回剑鞘，对史家主抱拳道：“幕师大人，人我就带走了，告辞！”
说完扭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沓。
“且慢！”史家主赶紧将她叫住，指着门口的马车道：“我已备好马车，路途遥远，更方便些。”
其实马车对李燕儿来说不过是个累赘，史家主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之所以要提出来，不过是为了女儿路上可以轻松一些，也好把夫人准备了一宿的行李带上。
然而李燕儿看都没看马车一眼，直接拒绝。
“谢过史家主美意，马车太大，不放便。”
未等史家夫妇坚持，她接着淡淡道：“这一路跋涉也是对她的考验，李家不收娇身惯养的贵族小姐，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了，那还是留在史府吧，省的麻烦。”
史家主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史夫人还要说情，若是没有马车，如何能带走这一地的行李？
“娘，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
史书缘轻轻抱住史夫人，后者的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随后，她只从行李堆里拿出了一件装有衣物的包裹背在身上，来到史家主跟前淡淡叫了声：“爹！”
史家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认真回了句：“书缘！”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女儿的脑袋，可史书缘冷漠的表情让他退缩，悬在半空的手掌最终也没能落下。
史书缘行了一礼，又对姐姐史穆慈点了点头，后者笑着摆手，脸上挂满泪珠。
“记得早点回来！”
少女点了点头，跟上了李燕儿的步伐，渐行渐远。
史夫人瞬间泪如泉涌，却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老爷，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吗？一定要把书缘送出去吗？她还小啊～”
史家主伸手将母女二人抱在怀里，叹息道：“书缘在家里多呆一天，陛下便会对我史家警惕一分，如今又有司马家煽风点火，若不把书缘尽早送走，日后想走都难。”
“可是爹爹，书缘不习武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离开？她才十岁啊，如何能照顾好自己？”
史穆慈哭得梨花带雨，美眸中尽是不舍。
史家主苦笑摇头，解释道：“对于帝王来说，书缘是否习武根本不重要，他想要看到的不过是我史家的一个态度而已。”
史穆慈瞬间明悟，愈发悲痛，怒从心起，愤恨道：“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要置我史家于绝路？”
原本，史书缘的武学天赋被史家隐藏得很好，除了家中嫡系外无人知晓。虽然纸保包不住火，掩藏不是长久之计，却至少能让史书缘有机会能够成长起来。可不知何人知晓了这个秘密，大肆宣传搞得人尽皆知，逼得史家不得不主动公开此事，以表忠心，完全打乱了史家的计划。
“现在还不清楚，”史家主也很愤怒，他的眼神逐渐狠厉，冷冷道：“但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小女儿的身影，一家子才重新回府。让大女儿把史夫人扶回卧房休息，史家主独自一人来到书房坐下，提笔写下一封书信，封好后交到了高管家的手中，吩咐道：“老高，这封信你要亲手交到如意手中。”
高管家微微一愣，随即接过书信踹在怀里，也不多问，扭头快步离去。
目送高管家走出史府大门，史家主离开书房径直去往后院。
后院很大，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在穿过一片不大的柳树林后，史家主来到了坐落在池塘边上的老旧木屋。
此时，一老叟正在塘边垂钓，戴着顶破烂斗笠，晴空万里的天气身上却披了件蓑衣，很有格调。
塘里鱼线抖动不止，激起道道涟漪，老叟却无动于衷，没有收杆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爹！”
史家主在老叟身后站定，轻声唤了声。
“如何？”
老叟头也不回，继续盯着鱼塘，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出了点意外，黑袍突袭宴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件……”
史家主没有明说，老叟也没有回应，只好继续汇报道：“司马家也搞了小动作，在陛下面前推波助澜，意图架空我史家。”
等了一会儿，老叟依然没有回应，史家主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爹，书缘她真的没事吗？李家会不会……见利忘义？孙家虽然功法特殊，但似乎更可信些，或许……应该让书缘去沙州。”
“中尚！”
老叟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一股莫名的威严，史家主立刻安静了下来。
“父亲！”
“按计划行事。”
塘中鱼线颤抖得愈发剧烈，长时间的消磨，鱼饵估计都已经被啃食得差不多了，可老叟依旧是半睁半闭的打盹状态，若非还能说上几句，真怀疑他是睡着了。
“明白！”
史家主低头应是，躬身行了一礼就准备离去。
“不急着走，一起吃个鱼吧！”
史家主抬眼，塘里已经没了动静，估计鱼饵已经被吃完了，而挂在岸边的鱼篓里半条鱼也没看见。不知道这鱼得何时才能吃上。
好在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史家主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站在原地陪老爷子钓鱼。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他准备提醒老爷子重新添加鱼饵的时候，塘里终于有了动静，鱼线猛得下沉，拉扯之下，一条肥美的大鱼在力竭后，被老叟轻松提了上来。
那是一条十来斤重的乌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