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放一炮吧！”
太阳即将落山，当日的活计已接近尾声。那些搬运石头的伙计已离开了石场。这时歪嘴提出的建议听起来有些不正常。
会山子和案板都没吱声。两人心中都清楚，趁着雇主不在，多装一车，与买主们讨个价钱，便可获得些现钱。这就意味着今晚可以去镇上喝酒，还能邀请一位绿围巾红卦子的女子共饮。
莫文和小胡子已经收拾好了工具，准备回住地，歪嘴子的建议让他们放慢了脚步。
“这次让莫文去放哨，你和案板负责炮眼，我和小胡子装药。”会山子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干吗又让他去放哨？”歪嘴子有点意见。
“你干不干，要干就抓紧，一会儿天黑了。搬运石头可费劲了。”
会山子很会利用歪嘴子的心里。
天黑装车费时间，那到达镇上的时间就会晚，去镇上可以搭车，回来就得步行。“春宵一刻值千金”，会山子知道歪嘴子不会再与他计较。
莫文和小胡子不去镇里，他们只是站在边上微笑地看着。
“好吧！”
歪嘴子同意了。
“打炮眼可得多拿钱！放哨一分钱拿不着！”
“你是想说，你欠莫文的钱不还了？”小胡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还！年终一起还！你小子真有福，天天放哨不说，还争年薪。”
歪嘴嬉皮笑脸地回应了小胡了的问话。
莫文也笑了笑，拿上旗子，向山顶走去。
其实，莫文不想领“年薪”，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到不了年终就会离开这儿。他当时只跟白所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可现在已经大大地过了期限。镇上没有电话，为了表示歉意，莫文让歪嘴带上自己去了一趟县城，在电话里向白所长提出了辞职，并让他给家里带个口信儿，给自己汇点钱。这些都是背着歪嘴做的。
接电话的人说，白所长调走了。不过，他可以把莫文的话告诉酒店的经理。
莫文有点失望，类似于“人走茶凉”的感觉。自己出来还不到一个月，酒店便新招了经理，真是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
汇钱的地址，莫文留的是罗风英所在的监狱。
莫文不确定钱能不能收到，他只是做了个二手准备，他还是希望歪嘴能还他的借款。当然，这趟出门的费用全由歪嘴出。
由于当天无法反回甘宁镇，两个人就在县城住了一宿。
歪嘴在花钱上很大方，他不仅请莫文品偿了县城最有名的牛肉饼，在住宿上也选了家不错的宾馆。
莫文倒是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晚上。在回来的路上，莫文费尽心机地想询问出歪嘴为啥会有钱，以及有钱为啥不还。
歪嘴却大方地告诉他，这是当下流行的方式，欠钱的是大爷，并诚恳地告戒莫文，这年头有钱千万不能借，同时还要学会借钱过日子。
莫文差点没晕过去。可后来一想，自己确实也在借钱过日子。看来只有小胡子才能对付歪嘴这种人。但莫文还是希望歪嘴能直接把钱还他，以破解现在这样的债务三角关系。
放完了这一炮。歪嘴手里应该有钱了。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向他摊牌。莫文心里又下了决心。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
只要歪嘴能还钱，今晚就请歪嘴到镇上吃一顿羊肉炖山蓣，同时也还了去县城的人情。
莫文在口中咽了两下口水，仰脸看了看山坡上的那群灰羊。羊毛本是白的，只是在这种环境下，它们只能变成灰羊。但它们的肉是鲜嫩的。
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时光，不曾吃肉了。这种日子已过了多久，自己也不记得了。自己只记得，又到了探视罗风英的时间了。自己也需要现钱，虽然罗风英一次也没有见自己，但自己也不能放弃。自己要遵守承诺。尽管这个承诺不是向罗风英许下的。
梦是现实中记忆的碎片，刚才在山顶上的梦中之事，也是自己最近经历的事实，自己无需回忆。
由于自己的梦太多，莫文已经没有回忆它们的习惯了。他更看重现实中的事情。
自己当时在干渴和饥饿状态下，徒步走出了那片沙丘，靠的并不是梦中的情景，而是那个古老的学问。
当时，天已然大亮，莫文看见了一排用圆木和草席搭建的棚屋。他确认那里面一定住着人，因为在棚屋的不远处竟然挺立着一棵雀屏松。
在这样的荒旱少水的地方，竟然生长着一棵雀屏松，只有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莫文踉跄地向前急冲，眼前突然刮起了沙尘，屋前的那棵雀屏松看不见了。
莫文用双手挡住了眼晴。这种情况他已经历了无数次，这就是让他白天迷失方向的原因。
这个季节很奇怪，总是白天刮风，晚上却变得很安静。如果不是那位梦中的故人提醒，莫文也不会凭借着夜晚的星星走出了那个沙丘之地。
这倒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他在指引自己。
梦中人说了四句话，可莫文只记住了三个字，直方大。于是他就想到这沙丘好像和柳东大集的铺子一样，只是它们更高大，更挺拔。于是他就想到了外圆内方。于是他就凭着自己的理解向西南方向走。于是就见到了人烟。
莫文不想再想这些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向棚屋里的人求援。莫文到了棚屋前，却愣住了。他看见里面齐齐地坐了十几个人，他们衣衫不整，手中拿着已咬过的食物，此刻，他们也在惊奇地看着他。
我该向谁乞求，他们手中都有自己想要获得的食物。对，应该向主人乞求，他们的食物应来自他们的主人。他们中谁是主人，难不成他们都是主人？
莫文用目光来回扫了几遍。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他们的目光，动作，表情是一样的，头发凌乱，脸上布满灰尘。如果不是因为手上拿着食物，莫文会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刚刚从沙丘中走出来的可怜人。但他们比自己幸运，因为他们有东西填饱肚子，而自己却饥肠漉漉。
“你打哪来？”终于有人说话了，那是一个方脸的汉子。
“大哥，你们还有吃的吗？”
莫文已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棚屋里的人相互看看，没有吱声。
“我可以给钱的。”
莫文要哭出来了。
“你只要再翻过那个山丘，行进二十里地，就可以到达甘宁镇，在那里你就可以用你的钱购买到食物和水。”
方脸汉子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山丘。
莫文无力地摇摇头，他想也许自己可以到达那个小镇，可要到不了呢，那就等于自己失去了这次获得食物和水的机会。
“我们都是干力气活的，这点食物和水也只够今天的。如果明天天气不见好，明天我们也得挨饿。我劝你还是趁着天还早，赶紧赶路吧。”
方脸汉子继续劝说着莫文。
既然钱不管用，那就想其它的办法。莫文心中暗道。
“大哥，我也可以干活，你收下我吧。”
莫文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就在一分钟前，他还想着，只要自己吃了东西，有了气力，就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可现在他却要求留下，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获得食物和水。
人要活下去，有时就要违背自己的意愿。
“我会好好干的，不管干什么。”
莫文继续乞求着。
人都是有私心的。无论什么样的人群，当他们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后，对于外人，他们总是要提防着的。这种地方，不是做好人行善的地方，要生存，就得先保护好自己的生存资源。所以用钱是换不来生存的机会的。
莫文能理解对面这些人的想法，他们不是不愿意帮助人，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是外人，他们没有理由帮助你。但如果自己成了他们自己人。也许就能解决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你知道我们是干啥的？我看你也不是干力气活的。你就多走小半天的路，何必跟俺们在这受罪。”
方脸汉子倒是很有耐心。
“我不是路过，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附近找个活干。力气活我也能干，干不了大的，干小的，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莫文也表现出了耐心，只不过，这种耐心是被逼出来的。
方脸汉子犹豫起来。
这是一个很好信号！莫文知道，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下，他就会点头。而他的同意就是这伙人全体的意愿。
莫文已断定他就是领头的。于是莫文决定再撒个谎。
“山那边有个监狱，我——妹子在那里。”
“妹子？是相好吧？”这个话题果然奏效，旁边有人起哄了。
“是妹子！”
谎既然撒了，就开始圆吧。莫文心中暗暗做着决定。
“我从小没有了父母，和妹子相依为命，她为了我进了监狱。我不能扔下她，我想天天去看她，鼓励她重新振作。”
“天天看，监狱每个月才开放一次，你怎么天天看？”
人群中还真有明白人。
“我打算给她写信，不不，……”
莫文觉得这个谎撒得过分了。
写信？在这种地方，恐怕行不通。
“我给她放风筝看，我妹子最喜欢和我一起放风筝了。或者给她唱家乡的小曲儿。当然，那得到监狱外唱。……”
人在自知理亏的时候，会变得疯狂。莫文现在就已经疯狂了。他拚命地找着理由。他想让周围的人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这个想法不错，不过你不用去监狱外唱，只要站在高处，吼两声，你妹子就能听到。”
莫文听出了调侃的味道，这也是个好信号。
“行，有哥哥样！”一个长相文静，唇边留着小胡子的男子起身走到莫文的身边拍拍莫文的肩膀。
“老大就留下他吧，我这还剩个馍，就给他吃了。反正今天轮我放哨，我也用不了多大的力气。留下他，等到了日子，和我正好搭个伴。”
莫文看了看小胡子，没明白他说的话。不过总算有人被他感动了。自己终于吃到了食物。只是心里又多了一份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