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一面转圈，一面若有所思道：“嗯，你能想到的，小目也能想到。我们拭目以待，且看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朵儿在门外禀道：“公女，国君回来了！”
微微一怔，蓁蓁倏而笑了：“哟，这么快？”
她说着话，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洛邑归来，父君不知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意外的是，陈桓公并未在龙居殿，内监总管献福亦未在。守殿的小太监告知她：“国君并未来此，据说猛威将军得知国君回来，直接在宫门外拦住了他。两人就此去了御书房。”
听闻如此，蓁蓁吐吐舌头，笑嘻嘻道：“准是为了猛威将军嫡子之事，我去瞧个热闹！”
小太监听了此话，立即垂下头，默然不语。
御书房外，守在此处的小太监欲通报，蓁蓁竖起食指在唇边，小太监也便噤了声。
只听一个粗浑高亢的声音道：“下官暂时忍下此仇，但国君亦要守信，待事成，任凭下官处置！”
蓁蓁听得迷惑不解，处置谁？难道是佗叔父？似乎也不像呀！
“在孤心中，将军的位置在太子之上，孤自然不会食言而肥。”一个温雅平和的声音道：“将军此举是舍家为国，事成之后，陈宫暗卫将全力协助将军捉拿仇人！”
仇人？不必说，必是血煞了！
不一会儿，猛威将军出来，蓁蓁忙运起轻功，向后一跃，倏然间退到百余歩外，然后不徐不疾向御书房走着，两人相距十来步时，她悠然笑道：“将军好。”
猛威将军身材高大，年纪四十岁左右，一副黑胡子十分顺滑，剑眉高挑，黑眸不大却炯炯有神，闪着精亮的光芒。见是陈恒公最宠爱的十三公女，他施礼道：“见过十三公女。”
蓁蓁与猛威将军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他回宫述职恰好又举行宫宴时，两人并未单独有过交流，所以并不熟悉。
他嫡子的所作所为，常年驻扎边塞的他可知？若是知情，而非要为之报仇，那这个人，在蓁蓁看来，也绝非什么正人君子。
她向来调皮且外向，即便彼此并不熟悉，也能从容交流而毫无障碍。
当两人仅有两步远，将要错身而过时，她俏皮一笑，问道：“将军，问您一个问题：若军中有家世极好的兵士，强抢女子为妾，肆意糟蹋，随意处死，该如何处罚？会不会因家世而不予处罚？”
面前这个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高大男子，毫不迟疑道：“不会！触犯军纪者斩！治军当严，若姑息纵容，其余人纷纷效仿，军中则会乱成一团，一战即溃，谈何守疆卫国？！”
如游侠儿般双手一拱，蓁蓁认真了神色道：“将军一语点醒梦中人，十三佩服。
想来将军家中若有人做出这等事，将军亦不会纵容咯。
可是，将军家里确实出现了这种人呢。”
捋着油亮的黑胡子，猛威将军诧异皱眉：“谁？还请十三公女告知！”
挑挑眉毛，蓁蓁故意留白：“将军想知晓，不妨令心腹暗中一查。此事只要合理处置，相信宛丘城内，不会再听到关于将军的流言。”
她说完，匆匆错身而过。独留猛威将军若有所思。
进了御书房，她活泼泼坐到陈桓公身侧：“父君给蓁蓁带了什么礼物？”
陈桓公白了她一眼：“就知道礼物，可有想父君？”
拉着陈恒公的衣袖，蓁蓁笑嘻嘻道：“当然了，每天会想三次，早上醒来会想，要是父君回来，这该是多么美好而充实的一天呀；午睡醒来又想，若是父君回来，这下午的时光便不再无聊了；晚上睡前会想，希望能得到父君明天回来的信息。”
这番话逗乐了陈恒公，他仰起头，抚摸着下颌的青胡子茬，开心大笑起来：“哈哈……父君没有白疼十三！既然如此，改日父君要你做件危险的事情，你可乐意？！”
蓁蓁一听危险之事，不仅未曾退缩，反而如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一挺胸脯道：“那是自然！这事好玩么，父君？”
知女莫若父，蓁蓁什么脾性，陈恒公一清二楚，他抚摸着蓁蓁头上丝滑的黑发，会意眨眨眼睛：“自然好玩，不然，父君岂可让十三前去？！”
说完，他又刻意解释一番：“所谓的危险，只是那个环境可能藏着一定的危险，暗卫会前往保护你，十三尽管放心。”
陈恒公故意不提做何事，故意解释危险并不危险，这异常行为引起了蓁蓁极大的好奇。
但她并未深入追问，只是转了话题：“父君可知卫姬怀孕了？”
这件事的确没人告诉陈恒公，他优雅地抚着胡子茬笑道：“你二兄竟然没提这事！阿福，速速取玉如意一把，金麒麟两个，玉珊瑚一座，上贡的朱纱绵十匹，赏赐卫姬！”
***
傍晚，宛丘西城，突然出现了六辆马车，车上装着摆放整齐的白色布袋，其上用黑字鲜明地写着“白米”。而每辆马车的前辕上，并排坐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家奴，这些马车有条不紊地分开，分别进入了六条平民胡同。
弓腰驼背的地保敲着锣，在巷子里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分白米了！各家出来一个人，排队领取白米！”
胡同两侧的小院里，很快便涌出不少人，片刻功夫，马车处已是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喜气洋洋而又茫然的互相询问声，和孩子们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汇成了一曲嗡嗡的大杂烩。任何人在这儿喊话，都会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不见一丝回响。
地保见此情景，举起铜锣，“咣”得敲了一声。
好奇的目光顷刻聚集到弓腰驼背的他身上。
“城内一位夫人为嫡子祈福做善事，分发白米，每人两大瓢！一家派一个代表排队，挨次领取！闲杂人等，贴墙靠边站！听清了没有？！”
破锣嗓子的魅力不亚于他手中的铜锣，人们屏神静气听着，齐声回答道：“听清了！”
瞬间，胡同中间便自动排成一条队伍，喜眉笑眼地等待着分发白米。
地保见一切进入正轨，拿着破锣转入另外一条胡同。
其余的胡同内，皆已站满了从家里涌出的人，由此地保只是重复一下站队秩序，便离开了。
此后，马车上跟随的两个家奴，一个拿着竹片和毛笔，开始挨个记录各家成员情况；另外一个家奴，则和车夫抬了白米放到马车旁，解开了绑住米袋的布条。
白花花的上等米崭露头角，两侧看热闹的人们便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及至车夫拿出一个舀水用的大葫芦瓢，排队的人方记起自己并未拿盛粮工具，顷刻间呼喊声再起。
那些被排队的人唤到的家庭成员大声应着，匆匆跑回家去，再小跑着回来，手中或拿布袋，或抱着大木盆，或提着木桶，不一而足。
记录家庭成员情况的家奴问完一个人，在低头写他名字的同时，通常会贴心加上一句：“夫人说了，若有亲戚在此，一并加上。”
没有的会摇头作罢，有亲戚在此的，便会说明情况：“岳父岳母正巧今儿来了，算不算？”
那家奴头也不抬道：“算呀，你家五口人再加两口，共七口，我在下面备注。分米的时候让你岳父岳母露个面，大家见证一下。”
不过露个面，便会多得两份米，谁不会同意？家里有亲戚在的，各自头点得像鸡啄米。
统计人员数量和分米同时进行，第一个家奴写完竹片，便会递给第二个家奴，他便高喊一声：“稚巧，五口人，岳父岳母在，共七口。每人两瓢米，共十四瓢米。”
叫稚巧的男子，早已唤了女儿去请出自己的岳父母，家奴瞥了两人几眼，又打开手中一方布帛瞄了眼，便点头通过，车夫自去舀米。
天色擦黑，所有的米也分完了。
家中有亲戚或者朋友在的，全都记下，出来见过面，一概发了两瓢白米。
有一家家主说，朋友在此借住，出外尚未归家，暂未发白米；另有一家，说是孩子的干爹来了，但是叫人出来看时，小孩儿说，干爹受了风，卧榻不起，无法出门，这个也没有发。
等到所有人都分发完毕，各个马车居然皆有剩余。
两个未发的人家，还等在此处，家奴便同那个小孩说，你可以带我去你家，看一眼你干爹，若是人在，回来便给你们分。
小孩儿欣然领着家奴回了家。
中年男子睁开眼睛，望了小孩儿半天，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儿？”
小孩儿尚未回答，他转眸望见了家奴，满面疑惑尽散，笑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但他又似乎记起了什么，蹙眉道，“这儿是陈国还是宋国？我有些糊涂了。”
家奴见此，便道：“是陈国，你发着烧，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好了。”
中年男子的眼皮上下在打架，他向家奴伸出手，道：“好，为师先睡会儿，公子等我醒来，一起回宋国。”
家奴为了安慰他，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到了榻上。
男子似乎安了心，顷刻间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