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司马爷问完这句就没看他，反而低头翻开起记录到现在的证词。
这怎么行呢？
吴有材有些使不上力。
他也知道自己证词薄弱经不起推敲，所以才要配合唱念做打一番表情才有奇效。
以前这套他是使惯了的，不管面对村里的憨憨泥腿子，还是外头精明的商人，次次有效。
司马大人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同情和信任，吴有材信念感有些崩塌。
他呼呼地转动脑子，想再出一套新的组合拳。
林桑却不打算给他蓄力的机会。
“我问你话呢，吴有材。希望你接下来别一味演戏博同情，能不能说几句人话？毕竟堂审不是靠打感情牌，更不是主观臆测，而是讲实际证据。”
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杨司马也拍了一下临时取材的惊堂木。
“确实如此，吴有材，吴大，你们父子两个听见了吗！”
吴大惊了一下，吴有材垂下眼睑，藏好 眼神里的怨念和不甘。
“是，司马爷！”
不等对方说话，林桑上前一步继续逼问。
“首先，吴大是带着锄头来我菜地的，选的还是漆黑的夜半时间，为的什么？”
她嗤笑：“你儿子说参观菜地，这就好笑了，乌漆嘛黑，你能参观出什么花来？吴大我再问你，你带着锄头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挖我宝贝，搞破坏，还是找到机会就伤人？”
这寡妇竟然一针见血，吴大眼神又闪出怨毒的光。
但已经撕到这个份上了，她还管什么眼神啊，林桑继续举证。
“第二，吴大这是在别家地盘，而不是自己家里。如果有人半夜潜入吴家，吴大自卫误伤还说得过。可他现在带凶器闯入别人家，竟然一言不合就挥锄头杀人？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啊——”原来可以这样反驳。
刚才还像孔明灯一样鼓胀到就要上天的钱盈一下子冷静下来。
只听伯娘继续反击，一边还输出一些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新名词。
“事实上，是吴大半夜带着锄头偷进别人家菜地，不光砸坏暖棚，还动杀心伤人。而我公爹呢，半夜遇到拿了利器上门的贼子，在生命财产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是有正当防卫权利的。”
钱盈恍然大悟。
“对，就算是正当防卫，那也是我爷爷防卫吴大，现在反过来了，完全是砌词狡辩，颠倒黑白！”
他刚才气得简直失去理智，被伯娘节奏一带，完全冷静下来，渐渐理清思路。
林桑赞许地对着孩子笑笑，继续输出。
“第三，我公爹听见有人用锄头砸暖棚，第一反应是出言喝止。就是说，吴大犯罪在前，我公爹阻止在后。在我公爹到来前，吴大就已经在犯罪，这点跟吴有材刚才说的情况完全不符。而且我公爹连喝数声，对方一声不吭，第一反应是挥锄头击打头部。”
她眼神锐利看向吴大：“乡里乡亲几十年，我相信吴大绝对是认出了我公爹的声音，才故意对着头部行凶，有犯罪后灭口的嫌疑。”
林桑说完呈上那把血迹依然清晰的锄头。
“司马大人，锄头上的指印位置和指纹，跟吴大手上的血印完全吻合。还有衣领和脖颈脸颊几处的血迹，也完全能对上。”
吴大抖了一下。
这几天他被戴上一双很特别的手套，虽然行动自由，但是手套却不被允许脱下。
当然更不允许换衣裳洗脸。
这家伙慌了，林桑故意对着他说：“当然，这几天我们家的菜地我都围了起来，日夜有人值班看守。所有的脚印痕迹都在，砸裂的玻璃棚更是保持原样。”
证据竟然保存得这样完好？
杨司马微微惊诧。
“唔，血迹指印完全吻合，喷溅的血迹也依然清晰。至于钱嫂子刚才提到的脚印和玻璃，来得路上虽然已经看了，但我一会儿还会再去一次现场比对。”
杨司马显然很谨慎。
“钱里长，得罪。”他弯腰，亲自拆开了钱柜的纱布，拿着锄头比对伤口。
“你站起来，按着血印，拿好锄头——对，就是这样，面对钱里长站好，挥动一下锄头——悠着点，没让你真打，只是比划一下——”
杨司马絮絮叨叨，吴大一边发颤，一边只得照做。
这下完蛋了，看来儿子那一套并没有哄过这位司马爷。那天他黑暗中做的一切，好像都被曝光在了灯火下。
快想想法子啊，吴大不断给儿子使眼色。
吴大是不了解他这小儿子，不是有把握绝不轻易出手。
眼看大势已去，强辩无用，他怎么会轻易开口？
结果司马爷都从菜地跑了一趟回来了，他也没见自家小子想出什么好计策搭救自己。
臭小子是指望不上了，吴大将希望放到二太爷身上。
太爷脑子也呼呼转着，还没转出个所以然，突然被林桑点名。
“刚才我说的一切，物证包括环境证据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吴家族人也都看得很清楚，是不是啊，二太爷？”
二太爷一个激灵，林桑眼神灼灼盯着他。
“二太爷，回话前你可想好了，司马爷跟前作伪证可是要吃板子的。”
“啊这这——”
他当然不想吃板子，可又不甘心。
这寡妇以前虽然厉害，可是嘴皮子什么时候也这样利索了？怪道呢，以前敢跟公婆闹架，跟妯娌小姑闹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啪！”
又一阵惊堂木声，司马爷看来是不满他的呆滞。
“吴家太爷，你刚才说自己是代表吴家而来，详情是不是如此，你据实回答！”
二太爷吓一跳，这司马爷怎么时而温和时而严厉的？
还有那个寡妇，一时大方到给全村送这送那，一时又厉害得像阎王婆。
“唉——”
他再蠢也看得出大势已去，这时再瞎编还有什么意义，讨板子打么？
“是，是实情——”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事情，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吴大愤怒地看着他二叔。
二太爷眼神躲躲闪闪。
“阿大啊，你看二叔都一把年纪了，难道为了保你去吃牢饭么？”
侄儿眼看是不中用了，他还是做个奉公守法的百姓来得要紧。
想通这一点，二太爷心里障碍顿时轻松不少，口齿伶俐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前后麻溜地交代了一遍。
饶是如此，林桑还不太满意。
“不对吧，太爷还没交代清楚事情的全部。”
“我，我都说了啊——”二太爷吃惊。
“不对，吴有材一开始提到的鸡鸭和瓜菜，我公爹确实给全村发放过。但是吴家婆媳借此闹事，嫌东嫌西，还当场撒泼摔了我小女儿，这才没有领到。后来吴家因为大儿子中了炭毒的事，非要怪罪到我二儿子头上，两家又因此闹了一场，可以说嫌隙本就很深，二太爷，这些你怎么不说？”
二太爷简直要哭了。
这寡妇，柿子非捡着他这只软的捏不可么？但司马大人目光灼灼的，他不敢欺瞒，磕了个头，又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
“事情就是这样，是我侄儿媳妇自己没弄明白，我大侄孙有根脑子又一向不大好，自己中了炭毒，实在怪不到钱家二郎身上。”
林桑这才满意，一点头。
“是了，就因为这样，对方一直怀恨在心，有强烈的行凶动机。再根据物证和环境证据，完全能推断吴大当日是有预谋地犯罪。他偷窃在前，被发现后灭口在后，动机成立，吴大预谋杀人证据确凿，请司马爷重判！”
她说完再没看吴大神色，也不去管那个演技炸裂的吴有材，而是眼神熠熠看向案前的司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