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这样说摆明了是讽刺对方的，但王温古听到这个话，竟然认同得很。
“这倒是，使臣为尊，他们为卑，假如这两个内官有什么得罪之处，自然是任凭使臣处置。”
啥？
林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她都不确定对方是说真的，还是跟她一样极尽反讽？
但她不用判断，王温古很快自说自话下去。
“君臣上下，尊卑有别，上位者对下位者要有绝对的生杀大权，这样下面的人才会敬畏，会听从，君王才能管理好这个国家。”
林桑险些吐出来。
“你只有这点生杀予夺的能耐？劳驾问一句，你觉得你管好国家了吗？
”她走了大半个高丽，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挨饿。
高丽的纬度虽不高，因为地貌关系，冬天却比宋国的北方还冷，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时代，每年到了冬季都有大量百姓冻死。
显然林桑这句话问的是高丽民生，但王温古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那是自然！”
看他样子，神气里还夹杂着一丝骄傲。
“我高丽百姓全国上下都孝敬长辈，忠诚君主，相信就算你们宋国国君看了也要自愧不如。”
真是菩萨都要被气出病来了。
林桑很想拍案而起，因着这是在别人国家做客，她代表的是宋国，克制着脾气没当场发作。
她忍了又忍没动手打人，还是忍不住出言质问。
“百姓被你操控得像机器，那些当官的除了欺压百姓什么好事也不做，你把这些僵化到变态的玩意儿叫做好？”
实在控制不住，她的话透着一股森冷。
这下王温古惊诧了。
“怎么了？这不是你们中原的儒家文化吗？一个人，假如不忠君，不孝悌，又怎么配称之为人？又如何壮大国家？”
他看上去反而相当困惑。
“怎么回事，你不是中原来的吗，怎么反倒对自家文化一点都不懂得？”
被质疑的林桑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忠孝是儒家文化不假，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先贤的意思，首先为君者要爱民，百姓才会发自内心忠于国家，而不是叫你打着这样的幌子搞镇压！”
怪不得历史对这位君王的评价，说他将儒家文化学了个四不像。
偏他还死不承认。
“非也非也，百姓是愚昧的，自私的，要是没有朝廷的高压手段让他们惧怕，让他们臣服，他们只会越来越不忠不孝。”
看他的眼神，不认同中还带着两分嫌弃，仿佛林桑是冒牌的，他才是儒家正统传人。
“你特么——”
林桑合理怀疑这家伙是故意曲解“忠孝”二字，高压给百姓洗脑，无非为了自己的统治。
并且她有证据。
“那百姓的生死呢，你就不管了吗？你只在乎他们是不是臣服，不在乎每年有人冻死饿死，不在乎他们被别国强盗欺凌？”
这位使臣是在教自己做事？
王温古再次危险地眯起眼睛。
“所以，林使臣就一路接济百姓，又放饭又给粮，是因为可怜那些百姓呢，还是为了收买民心？”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个林使臣，竟然还敢主动提起。
要不是看她是女子，收买了民心也成不了气候，他早就采取行动了。
林桑觉得这人有病，简直没法聊，说话也就越发不客气。
“原来陛下还在乎民心？你这样英明神武，就没想过百姓都饿死冻死，被人杀光了，哪里还有民心，到哪里找人来给你镇压？”
这话相当重了，儒雅的王温古唰一下起身。
“你——！”
这使臣忒无礼，一点也没有天朝上国应有的礼节。
他不知道眼前的使臣战绩颇丰，这些年被她怼的君王多了去了，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甚至还一度这样怼天朝官家。
王温古以为对方是专门跑来高丽跟自己过不去的，气得眉毛都竖起来。
但他好歹还记得自己是儒君，硬生生压下怒气。
“使臣也太小瞧我高丽子民了，所有国家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历代国君都是这样过来的。百姓自己会繁衍生息，他们没你说得那样孱弱！”
意思是，不用管他们死活，只要精神上高度镇压，玩命收税就好。
这个君主简直太好当了。
林桑觉着这些年自己遇到的奇葩国君也够多了，各有各的特色，也各自有一条自洽的逻辑。
但能理直气壮到将自己的无能不作为美化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凤毛麟角。
“行，你牛，你有理。”
林桑已经不想跟他说话。
这货已经走火入魔，既然能漠视所有百姓的生死，必然也漠视她这个生命嘴里说出来的话。
吵架林桑还是第一次败下阵，不是输了，是累了。
但她退了一步，王温古却不是这样想。
这个宋国使臣真奇怪，一个女人家，不在家做饭生孩子，千里迢迢跑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跟他抬杠？
就算她是个对王位没有威胁的女子，也不是本国人，王温古心里照样不舒服得很。
他容不下对方在他跟前耀武扬威，挑战他君王的威严。
“好啦，说这些都没用，百姓自有百姓的福气。”
他哈哈了两句，将刚才的火药味一带而过。
“使臣远道而来，又跑了大半个高丽，实在是辛苦了。我这就叫人开宴，给使团接风洗尘吧。”
“不用了，百姓自己都吃不饱，搜刮他们民脂民膏来的，我们吃不下。”
林桑冷言拒绝。
“呵——”
王温古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
“既然如此，就请使臣自行歇息吧，我着人带你们去行馆。”
他说着站起身。
行馆其实就在皇宫里，林桑知道高丽因为地方小，也鲜少有外国使团登门，不像宋国一样专门修有接待外宾的鸿胪寺。
所以偶尔来了人，都是歇在宫里专门的行馆里。
林桑一行勉强维持着面子，施了一礼，然后离去。
看他们离去的背影，王温古脸色立即一变。
他问身边的两位内官：“你们都打听清楚了，宋国使臣这次没带那个大炮来？”
阿龙知道陛下在想什么，陛下这是动杀心了。
说起来，他刚才无缘无故被宋使为难，虽然没有真杀他，但一介娘们，却在人前狠狠羞辱了他，伤了他尊严。
阿龙咬牙切齿。
“没有，他们没带任何武器，那个邵使臣打飞阿权用的都是石子。”
阿权赶紧点头作证。
“我看到他们的车里，都是一兜一兜的渔网，再有，就是圆球一样的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但绝没有陛下说的炮筒。”
王温古放心了。
“这帮宋人自视甚高，尤其是那个女使臣。也不知道他们这趟来究竟是为的什么，但不管要做什么，不带武器，哼，终究是大意了。”
一行不过十几人，又没带武器，还不是由他们宰割？
王温古思量半天，决定还是不要将更新换代了新武器的宋国得罪得太狠。
“你们小心一点，别惊动其他人，了结那个女使臣就好。”反正一介女流而已，难道宋国君主为了一个女子兵临他们高丽城下？
王温古派出的内武官，阿龙阿权两位也在其中。
“是，奴才领命！”
俩人雄赳赳去了，很快组织好一支小队，磨刀霍霍，趁着暗夜悄悄潜往行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