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力气和成年的男人比较起来，是不需要考虑什么胜负的。
林白被他攥住了手腕，一个甩手就是巴掌赏脸。小孩皮嫩，那脸上红白分明，霎时间就肿了起来。
男人用的力气不小，林白听见了耳鸣声，软趴趴的在地上坐了好半天也没缓过来。
“爹。”林白的弟弟站在门口，身上就穿着短打的衣衫看着他，“爹回来了，我有字不会。”
男人对待另一个孩子的态度显然是变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不耐烦，但到底是不会动手打人。
林白看不见，躺在地上听了半天房间里念字的声音。
身上缓了好几会儿才终于有力气起来，他却躺在地上笑了两声。
“我真厉害，看不见也能找到他在哪里。”
来自于一个试图反击但失败了的小朋友的骄傲内心。
***
他蹲在门口好长时间，久到听不见读字说话的声音，另一间屋里开始传来男人的呼噜声。
林白蹲的腿脚发麻，却不想要回去。
他心里难受，有点怨愤。
怎么都是我呢？
为什么是我看不见了呢？
为什么是我要被打呢？
为什么不喜欢我,只喜欢弟弟呢？
……
他皱着脸，不知不觉的哭了出来，却连声音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头顶被人摸了摸，林白像是只讨好人的猫，蹭了蹭。
那温柔的女子终于回来了，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阿白又在门口睡了啊，等着阿娘回来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林白抱了起来，温暖的身体让林白蹲的僵硬的身体都得到了舒缓。
“阿娘，脸疼。”
他支支吾吾的撒娇，显然是没有清醒。
女人刚才就看见了，闻言眼中蓄了泪，满是心疼的哄他。
“不疼不疼了，娘回来了，阿娘给小白揉揉好不好？”
林白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什么。
房门里面是黑洞洞的，六岁的许驰云站在那里，眼神清冽的看着女人抱着林白走来，沉默的转身，上床躺好，然后闭上眼睛。
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很是冷淡，全当作是没看见人一样。
女人把林白放在了许驰云的身边，轻轻的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她看着孩子脸上已经泛着青紫的痕迹，心如刀绞。
天边已经泛白，幺娘的手里拿着药膏，一点点的给林白上药。
她眼睛看着在一边装睡的次子。
声音很小：“快了，很快，娘就能带着你们走了。”
将当年的钱还给许浩年，然后带着两个儿子走。
天高任鸟飞，林幺娘相信，凭借自己的一手琴艺，自然是能养活自己的两个儿子的。
屋外有布谷鸟再叫，很好听。
林白支支吾吾的癔语着：“阿娘、脸疼……”
***
林幺娘其实想的很清楚。
当年她承蒙许家子许浩年的恩情从聆乐楼里脱身，那人也没有要自己的什么，只是叫自己走，自由自在的。
年少时，自然是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林幺娘还没有到昏头的程度。
她一咬牙干脆的换了个地方生活，找了地方做活，钱不多，但一个人足够了。省着用，也能攒下来不少。
林幺娘决定要把自己的赎身钱还回去。
这日子一过就是两三年。
省吃俭用，做工做活，三年过去，总算是有了一半。林幺娘害怕自己哪天把钱给弄丢了，索性带着钱回去了安庆郡，打算是先还一部分。
结果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恩人落魄了。
林幺娘带着钱找到了现在的这个院子，只看见许浩年一人呆呆地坐着……
后来稀里糊涂的事情，林幺娘每每想起都会觉得自己是多么愚蠢的一个人。
在聆乐楼里好歹也是待了六七年的人，还能着了药上的门路。成婚第一年，早产生下了林白，好歹这个时候还是好过的。
许浩年对她虽然没有以往热切，但他们也能算是家人。
事情发生在大儿子还没满月的时候。
外面传开了一个说法。
说：幺娘以前是个卖的，许浩年救了她，两人后来又走到了一起，本以为是投桃报李，以身相报的旧戏码。
可在林白的出生之后，就演变成了：赎身出去的妓女，没有和给自己赎身的人在一起，反倒是和别的男人跑了，怀了孕，男人不要她，这才又跑回来，哪怕原本的许浩年家中已经破产，也要抓住他剩下来的最后一口肉，把儿子变成许家人。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林幺娘连月子都没出，就被许浩年的巴掌打蒙了。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和许浩年拼命的下场就是被夺走了孩子。
那可怜的，还没满月的孩子被他的生父掐在手里，像是掐着一只奶猫一样，都不用用上多大的力气，一下就能把他带走。
林幺娘不敢动了，她人生的黑暗也开始了。
在辱骂殴打声中，林幺娘磕磕绊绊的把大儿子养到了一岁，肚子里却已经有了第二个。
第二年差不多的时候，二子出生了。
许浩年脸上表情平淡，可到底是给二子取了名姓。
“许驰云，等闲非是池中物，驰云腾起，我许家的孩子不能是一般人。”
林幺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那时候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我们的大儿子呢？”
所有的温情都在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消失。
许浩年在她怀上第二个孩子之后就没有碰过她，全然是软刀子割人肉，一点点的她贬低的猪狗不如。
大约是生孩子太疼了，疼坏了脑子。
林幺娘居然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许浩年冷笑着，嘲讽：“这样一个野种不知道是你和什么野男人生出来的东西，我没有把他掐死已经是仁慈，你还想要我给他取个名姓？哼！”
而后，连刚才还有些喜欢的许赤云也不要了，转身走了出去。
肆意喝酒去了。
拿的钱，还是林幺娘在孕期做刺绣赚来的。
她当时觉得自己命苦，后来觉得……
自己的命怎么能这么苦。
苦到还要连累她的儿子。
***
林白再次做梦了，他梦见先前见到的大哥哥，身上穿着鲜红色的衣服，有些生气的看着他。
同样的神色，可林白却不害怕他。
反倒是迫不及待的跑到了他的身前：“哥哥哥哥，我又见到你了。”
吴瑕玉看着小林白的眼睛，虽然有神，但已经能看见那层蓝色的膜了。
“你的眼睛是不是生病了？”吴瑕玉尝试着用小孩能理解词和林白说话。
林白果然点头：“好像是之前，天好冷的时候，阿白头疼，然后就看不见啦，不过没关系，阿白能找到炉灶、茅房还有弟弟！”
他笑着说：“弟弟会读书，他和阿白说话，和阿白一起等着阿娘回家。”
林白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扭捏：“哥哥，你能让阿白在这里看见你，你是不是神仙啊？那你能不能……能不能……”
吴瑕玉好奇与林白此时的愿望，问他：“能不能什么？”
林白扬起脑袋，很是童真的声音说道：“能不能让我阿娘离开这里啊。”
他没有说上次想要的愿望，而是在求助这个梦里的神仙。
你能不能，把我阿娘带走啊。
那个男人老是打她，她过的很不好。
你能不能带她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