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毒，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萧筱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李治依然如以往一般，每天一下朝就往甘露殿跑，日日守着病榻，连奏折都挪到了跟前。
这日，他按惯例为萧筱按摩之后，净手，拿起一幅卷轴坐在床头。
“小小，我为你画了一幅小像。画了有些时日了，只是一直没让你看过。”
卷轴展开，画纸上是一个清秀俏丽的女子，神态懒懒的地趴在桌案上，但眼神画得极为传神，有种狡黠灵动之感。
但与榻上躺着的淑妃，面容并不相似。
“上次九成宫大水，你我困在摘星阁时，你曾描述过你的真实容貌，我一一记下，偷偷画了这幅小像，也不知道像不像？”
困在身体里的萧筱闻言，狠狠一怔，原来当时的几句闲话，他一直记在心里，还把真实的她画了下来。
萧晴柔看了她一眼，抿抿唇没有说话。
外头的李治还在说：“你一直不醒，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你已经走了，回到你熟悉的那个时空？就如你突然到来一样？”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这几年他苦心筹谋，用一腔深情作牢，以儿女血脉为枷，以权力地位为锁，为的，就是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陪他一生一世。
但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手握天下，富有四海，他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若小小真的回去了自己的时空，他能如何？
即便贵为帝王，满腹心计，亦是无可奈何。
李治放下卷轴，俯身将萧筱抱进怀里，双臂越收越紧。
“小小，你还记得吗？你承诺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不可以失信，若你弃我而去，我……”
他停顿一瞬，低低的语气如魔鬼呢喃：“我会杀了那些你在意的人，什么梅香、海棠、萧至明，还有苏氏、武氏，朕会在你跟前杀了他们，你听到没有？”
狠狠的威胁之后，又是失魂落魄地恳求：“小小，你别离开我。”
这时，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扉，李治沉声问道：
“谁？”
门外是裴五的声音：“陛下恕罪，属下有要事回禀。”
李治放下萧筱，为她悉心掖好被子，又拿了个凉帕子，敷了敷眼睛，这才打开了门。
“何事？”
“回陛下，属下负责看守审问曹如意，今日竟有人对他下毒，幸而被及时发现。”
“是何人？”
“现在还在严刑审问，但看起来是个死士，怕是很难撬开他的嘴。还有，这是丽竞门查到的曹如意的身世，请陛下过目。”
李治拿过来看了半晌，不禁冷笑连连：“原来如此。走，朕亲自去看看。”
待外头一片寂静之后，萧晴柔才拍拍胸口说：“太吓人了！原来陛下一直想要控制你。这样可怕的人，你还要回到他身边吗？”
萧筱沉默不语。
当下听到的时候，她得恨不得给他两拳，让他清醒清醒。
但等冷静下来，她才体会到他话中的绝望。
李治一直都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但在她面前，总要一遍一遍地确认，一次又一次地索取承诺。
她现在才明白，这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这或许源于童年伤痕，也来自他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在感情中，这样的控制欲自然不健康，但那些失控、强硬、患得患失，谁又能说就不是爱呢？
良久后。
“我的确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他，不离不弃。”
萧晴柔很是不解：“为了不让你离开，他不惜以旁人的性命做威胁，若有朝一日你违逆了他，可有想过会有什么下场？”
“他不会的。”
两人都无法说服对方，萧晴柔最后道：“罢了罢了，反正蛊毒未解，你也回不去。”
萧筱低下头，其实刚刚，除了那些恶狠狠的威胁之外，她还隐隐听到了极力压抑的哽咽声。
她心里钝钝地疼。
他那样可恶，她想骂醒他，想狠狠揍一顿。
但与此同时，也想抱一抱他。
九郎……
此刻的李治，正站在宫正司的牢房外，里面乱糟糟的稻草里，正蜷缩着一个人。
满身血污，一动不动，不知是昏是醒。
裴五一声招呼，立即有个内侍抬了桶凉水过来，直接泼了进去。
仲秋已过，天气早已凉了下来，猛然被泼了一桶冷水，里头的犯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慢慢抬起头来。
“曹如意？不，朕该叫你曹攸宁才是。”
李治冰冷的声音响起：“原来你是曹敬的儿子，这是准备为父报仇来了？”
曹攸宁见是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勉强撑起身子，厉声道：
“昏君！我父忠心耿耿，不过因为一场天灾，你就受奸妃挑唆，置他于死地，还流放我全家老小，致使我曹家满门家破人亡，此等深仇大恨，我身为人子，岂能不报？”
他振振有词，满腔悲愤，李治却是嗤笑出声。
“原来你报仇的方式，就是把自己阉了，断绝你曹家的血脉香火？朕看你的确是枉为人子，连报仇都找错了人。”
在听到前面的讥讽之语时，曹攸宁还血涌上头，奋力地想往这边爬。等听到最后一句，他猛地停住了。
“你……你说什么！？不可能！”
原本清秀白净的脸庞，如今满是污垢和血迹，但仍能看出明晃晃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曹敬当日堵住朱雀门，不让守卫进来救人，本就是渎职、护驾不力，朕着人去拿他，他竟然先一步举剑自刎。罪不至死却选择自尽，背后定是有人指使，他的死是为了保护那人。本来朕还在猜会是谁…”
李治嘲讽一笑，拈起膝上那几张纸。
“不想，丽竞门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裴五，你来告诉他。”
裴五双手接过，转头正色道：“那两个欺辱你母亲和妹妹的衙役，在他们死后家中却陡然而富，买房置地过得好不快活。我们审问过那两家人，去接触收买他们的，是太尉府的人。”
“长孙太尉？你胡说八道，明明是长孙太尉救了我！而且我父亲…”
曹攸宁忽然顿住，李治却接了下去：“而且你父曹敬也是他的人，没错吧？太尉真是好手段，一面杀人一面救人，父子两人都是他手中刀。
为了朕，如此百般谋算，朕必得好好报答才是！”
说到最后，李治已是满面阴寒，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