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伤——”
走在前往镜中空间深处的路上，不知不觉二人一鲛已然并肩而行，艾比克忽然像是没话找话说一般，瞥了眼被林律用便服衣领遮挡起的脖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应该已经痊愈了。”林律有些奇怪地回了走在身旁的学生一眼，接着如同本能似的强迫症发作，他在对上视线的一刹那间，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沉默了少许时间后，似乎感觉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他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得到了岛上最优秀的‘医生’的治疗，再严重的伤，现在也已经不成问题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林律一直没听到艾比克有关先前那个问题及自己的答复的下文，倒是走在另一侧的莱斯纳迪打了一个很响的哈欠，以强调他的存在感。
“嗯……”林律脑内灵光一闪，从艾比克的提问中品出了某些事情，“艾比克、同学，难道说，你也受伤了吗？”
顷刻间，林律同时感受到了从艾比克和莱斯纳迪二者眼中投出的目光。
“要不然，你不可能会产生这种联想。”林律拉下一点点外套拉链，露出自己早已卸下绷带的脖颈，上面依稀可见几道又细又浅的疤痕，完全褪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它们都是在和亚述的战斗中，还有昏迷不醒的那一个月间，被RoSA集团董事会授意从医院劫走、关押在阿特内提夫收容所的时候受的伤。
真正严重的伤口其实都分布在他的躯干上，尤其是心脏所在的那半边身体，亚述在劝说不成之后的每次下手都招招致命，他不需要世界上存在自己无法掌控的棋子。
不过，正如林律所说，前不久还狰狞恐怖的伤口，在伯尔克和罗沙的帮助下，已经恢复很多了，比起这些表面的创伤，林律更在意的是自己身体的内部情况，但他不可能轻率地向他人提起自己在此事上的忧郁，因为他压根不清楚该如何解释体内的变化。
大可把所有的锅都推给亚述及“星球核心”……就说自己在慢慢变回“星球核心”如何？
当然，罗沙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如果真的到了哑口无言、无计可施的地步，他肯定会把这位自称是“朋友”的顶级易命师推出来，把所有需要口头说明的工作都交给对方。
“嗯。”艾比克斜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律的脖子看，嘴上则承认了林律的揣测，“刚才，我看到了你手上的痕迹，感觉，它们在治愈之前，应该和我身上的一样。”
说着，他扯下了自己的高领，排布在纤长脖颈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顿时跃入了林律和莱斯纳迪的视野。
绝对是会引起密集恐惧症患者不适的情景——林律下意识地抬手捂嘴，莱斯纳迪也停下脚步，大张着嘴，有话卡在喉咙中，却一时间怎么都说不出来。
半秒之后，林律反应过来，倏地举手搭住艾比克的脖子，某句异能的“钥匙”紧跟着脱口而出：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洁白的光粒子自他掌心飘散出来，覆盖在艾比克脖颈上大大小小的圆孔状伤口上，它们的轮廓在异能的作用下逐渐缩小，但终究没能愈合如初，变成了一排排针孔大小的圆点，继续执行令密集恐惧症患者犯病的任务。
“真不愧是哥哥啊。”艾比克的语气听上去开心极了，“治愈类型的异能吗？据说这是很罕见的效果，几乎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但是没法治好你的伤——它们是宇宙魔虫留下的吧？”
林律想起了曾经与持有各种“视界之刃”的正版及复制版的敌人作战的情景，被正版的那款武器刺中后，受害者的身体就会变成可怕的虫型星外来客的饲料，而被视界之刃捅出、或是被宇宙魔虫噬咬出的伤口，就是这样的漆黑圆孔。
再结合在艾比克的兄长，弗拉姆的寝室中发现了一盒宇宙魔虫的虫卵，林律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原来它们被称作‘宇宙魔虫’。”艾比克若有所思，“我没有看过它们孵化时的模样，脖子上的伤口，是我在哥哥寝室中发现那只盒子后……”
彼时的他拉开宿舍书桌的抽屉，看到了里面装有一颗颗不明物体的培养皿，在好奇心的怂恿下，他将虫卵的容器拿了起来，一打开，便发出了惨叫。
虫卵们在培养皿被打开的那一瞬间，纷纷从其中跳出，不约而同地粘到了他的脖子上。
钻心的疼痛顿时自脖颈出发蔓延到了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就要被吸干，意识也将在大脑对剧痛的保护机制的作用下陷入昏厥。
“噫！”莱斯纳迪锁骨以上的部位眨眼间覆盖上一层由冰霜砌成的甲片——这纯粹是他的身体在听完艾比克的叙述后自动做出的反应。
“那只盒子，”艾比克指的是抽屉里的培养皿，“可以约束咬住我脖子的那些东西的活性，当时我竭尽最后的力量，用盒子狠狠地罩住了我被咬到的部位，哈哈，那个时候我都要哭出来了，我的想法其实是用手边的事物截断那块区域的血液流动，就像某些电影里演的那样……简直是疯了才会想这么做。”
“结果，这种冒失的行为，居然真的生效了！”他兴奋地看向身旁专心听讲的林律，接着又象征性地瞅了眼另一位同行者，“我得救了，慌忙把盒子丢回抽屉里，再也不敢动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
“但我总是在想，不能让它一直待在那里，万一有人和我一样毫无防备地打开它呢？”艾比克是在解释他监视那间寝室的其他理由，“我想知晓哥哥的下落，也想阻止有人接触那只盒子。”
“平时学校里暴露自己是易命者的同学太少了。”随后，他有些郁闷地抱怨了一句，“我没有想到你们那两位伙伴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我分明记得自己是关了窗户的！”
“森尼改变了窗户的命运。”林律解答了他的疑惑，“因为你‘有可能’会忘记关窗户。”
“哦……‘改变命运’类的易命师就是好啊。”艾比克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哥哥也不错，治愈伤口也是一种针对命运的变化吧。”
“喂，林律就是林律，不是弗拉姆啊。”莱斯纳迪在纠正艾比克随便认亲的行为上坚持不懈，“何况你把他们俩都称作‘哥哥’，这么做不会搞混吗？”
“怎么可能会弄错呢？”艾比克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可不明原因的，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悲伤，“我只有一个‘哥哥’啊。”
两位pESo成员顿时不说话了，转而采取眼神交流——
一个像在提醒：“莱斯，他的哥哥已经死了啊！”
另一个则表现出了非人生物一贯的不近人情：“那又如何？我说的是事实啊。”
“倒也没错。”自知理亏的林律收回目光，但他也不打算关注艾比克的一举一动，怀着复杂的心情轻叹了一口气后，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前进”这件事上。
……
不久后，他们踏上了一片相较于泥泞道路和陷阱区更结实的土地，周围的空间也一下子辽阔了许多，美中不足的是，在来时道路上到处都能见到的灯光，等到了这片区域后，竟被缩减了近乎百分之八九十。
众多形态各异的钟乳石自他们新进入的这片地下空间的顶部垂落下来，它们的底端好似违背自然常理一般蓄着面积不一的浮空水潭，时不时有水服从重力而滴落下来，砸在如用钢筋水泥铺成的地面上，一瞬间就不知道流向了何处。
也有可能是原地蒸发了，观察到这一景象的林律在心里想着。
“这里的景观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类的作品？”莱斯纳迪仰望自上方垂下的一根根石柱，语气难得变得纯真起来。
“我没听说学校建在喀斯特地貌上啊。”林律在外套内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末了，掏出一张有些折角的宣传单来，“嗯？上面说模拟喀斯特地貌景观是天文台地下的免费观光设施，但需要预约才能进来，而且该项目在今年年初时就因为天文台的运营问题关闭了。”
“欸，也就是说，这里是天文台的地下？”
“之前，我们好像忘记问了……你到底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啊？”林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扭头看向艾比克，却发觉对方的视线一直投射在距离他们不远的钟乳石阴影中。
“对啊，这里到底是哪里的地下空间？学校的话，为什么我们现在到了天文台的地底？”莱斯纳迪也意识到了他们的疏忽，“跟了一路居然都没想到要问这件事，我们还是太松懈了吗？！”
大概是他们在穿过镜面之后，就默认自己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只顾着跟随追踪对象艾比克行动的缘故吧……总而言之，他们的确在走过一段不短的路程后，从爱思绰私立高中来到了隔壁的群星天文台。
“艾比克、同学，那里有什么？”确认他们当前的位置后，林律主动朝艾比克所望的方向走了几步。
“哥哥的……”艾比克顿了顿，修正了他的说法，“我们为虚拟偶像制作的身体，用的是星核体的技术。”
“星核体的技术。”林律重述了一边艾比克的说法，语气中难掩惊讶之情，“星核体……的技术？”
中学生怎么可能会有星核体的技术？
pESo和RoSA集团的情报泄露问题已经严重到连中学生都能掌握制造机械生命体的技术了吗？
是从基地里流出的情报出现在第三层的交易市场，然后恰好被中学生买走……不对，中学生真的有足够的金钱购买这种机密情报吗？还是说，在那群唯利是图的交易商人眼里，星核体算不上机密情报，可以明码定价成中学生都买得起的价格？
“不对，我想这么复杂干什么？”林律一边腹诽，一边抬手敲了敲脑袋，“是‘地心’吧，一定是他，是他把星核体的制作方法，还有材料的获取方法，乃至需要用到的资金提供给这对兄弟的，作为‘星球核心’的一部分能量，他完全用能力做到这种事。”
调理好心情，林律再次向艾比克强调了自己的不解之处：“你们在创作虚拟偶像的时候，采用了星核体的技术？”
“但是，制作出来的成果，现在已经没有用了。”艾比克完全没领会到林律内心的震惊，他快步越过林律身边，第一个抵达目标钟乳石的下方阴影处。
在那里，平躺着一个机械感十足的“棺材”，它的边缘安装了许多里面流动有发光液体的管道，管道的一端延伸到其他钟乳石的阴影之中——在他们无法第一时间留意到的地方，估计还隐藏着许多充满技术里的设备。
林律和莱斯纳迪凑上前去，发现机械“棺材”中放置着一具尚未完成的机器人作品，它身上有很多零件都是空缺的，五官也抽象……还是说“质朴”，或者，“制作手法稚嫩”到令人看着它的时候完全不会触发“恐怖谷效应”。
综合来看，与其说是未完成品，倒不如说是手艺极烂的兴趣课作业。
“没有用反而是好事吧？”莱斯纳迪口不择言。
林律虽然没说话，但也没替莱斯纳迪作补，俨然一副默认“莱斯纳迪说得对”的态度。
“你懂什么！”艾比克看莱斯纳迪这个“傻大个”不顺眼很久了，愤愤指责道。
紧接着，他转向闷声不语的林律：“你怎么看，哥哥？”
不要逼我表态啊……林律抬手遮挡住脸上无奈的表情，小幅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随后又勉为其难地组织出了一句好话，用来安慰失去亲人的艾比克的心情：
“比我以前经费不足时做出来的大创作品好多了。”
而无论林律说什么，艾比克都认为他是在表扬自己，脸上的笑容不禁更灿烂了。
他刚想说什么，不料，众人背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紧随其后、赶在大家认为是突如其来的敌袭之前响起的，是两道对林律和莱斯纳迪而言的熟人异口同声的叫唤声：
“林律！莱斯！”
来者是在呼喊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