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颤抖的手高举鲛珠，想将它递到席长择眼前。
“拜托……您了。”
可惜，受伤太重。
终究，那颗鲛珠终究未完成主人的心愿，随着手一起从半空跌落水中。
划入深不见底的红色海域。
席长择弯腰将少女的尸体抱到平坦的石头上，一如她们之前所做的那样。
他捡起少女的鲛珠，放到她手心里。
他既没有收下少女的鲛珠，也没有拿走她的灵魂。
而是起身跟着人族的船队一起走了。
来到从未见过的人间。
和他在冰冷的深海里看到的不一样，这里热闹，繁华，像是另一个世界。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睹所有人化成一片血水，然后带走了所有鲛人的魂魄。
热闹繁华的人间一瞬变成地狱。
陆地和深海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在他回深海时，却有一人跟上了他。
他将鲛人们的魂魄放进深海里，许多鲛人还保持着混沌的状态，部分人清醒后见到他，便躲进海里，也有一些凑上来叫他“王”，他并不理，依旧像往常一样环抱着坐在礁石上看太阳。
以前他不被允许上岸或者出现在海面，所以，他唯一渴望的，便是那轮炙热的太阳。
照在身上是温暖的。
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人走上来，站在他身旁一起看。
他不认识这人，所以没管他。
过了许久，那人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席长择歪头看着他，像是不解。
那人又换了个问题:“你是在报仇吗？”
席长择淡淡道:“不是。”
“因为她想让我杀了他们。”
白衣人哽了一下，接着道:“……鲛族灭亡，天意所为。”
“你杀了那么多人，违背了天道。”
席长择歪头问:“天意是谁？”
“我可以杀他么？”
白衣人:“……”
是你祖宗。
算了算了，跟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怎么整日就知道杀杀杀。”
“算了，要不你跟我走吧，我看你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席长择摇头。
白衣人叹了一口气，坐在他身边一起看太阳:“为什么不想走？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席长择看着天上的太阳，“走了就看不到它了。”
“嗯？谁？”白衣人惊讶这小子居然还有在意的人，结果下一秒就看见他指着天上的太阳。
“……”
傻＊孩子。
“不会，无论你去到哪儿，都能看到它。”
席长择又不理他了。
白衣人也不在意，他看着这片海域，里面漂浮着各种尸块和脏器。
这是人族犯下的罪孽。
“你恨么？”
他看向少年。
席长择摇头。
白衣人叹了一口气:“鲛族得此下场，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咎由自取。”
“你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不必将自己拘泥于这方天地。”
“所以，跟我走吧，我看你就是个天生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席长择抬头:“无情道是什么？”
白衣人:“…………”
你小子，油盐不进哪。
他伸手揉揉少年的头，见他没有躲避后得寸进尺地搂着他，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无情道也就是修人间道，杀生道。”
“我看，就很适合你。”
席长择哪怕被搂着，也依旧保持环抱自己的姿势，屹立不动。
白衣人看他似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有些欣慰，结果下一句就听到这死孩子说——
“你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
“哦。”
白衣人:“……”
总觉得被内涵了。
“我们宗门修道不讲道法，只要最终目的相同，不危害众生即可。”
席长择淡声道:“你不是说，无情道是杀生道吗？”
“害，”白衣人笑了一下，“你现在还不懂，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懂了。”
“无情道最是有情，有情道最是无情。”
到最后，你也许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护尽苍生。
犹如你今日所为。
历经疮痍，仍旧不失本心。
沉默片刻，席长择最后看了一眼太阳，才转头对他说:“好吧，我跟你走。”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虽然听出对方话语里的不确定，白衣人依旧高兴地拍拍他肩膀，朗声道:“你以后就会感激今天做的决定了。”
“你有名字吗？”
他默了默，道:“有，我叫怪物。”
白衣人心脏一疼，瞬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够过分，对一个犹如一张白纸一样的孩子，以最大的恶意做尽世间最毒的事。
白衣人没有告诉他这名字的真正意义。
而是说:“你这名字不好听，以后既然你拜我为师，那就改个新名字吧。”
席长择一愣，木着脸看他:“拜师是什么……师——”
白衣人心怕他说出“师父可以杀吗？”这种话来，连忙捂住他嘴。
“好了好了，以后再说拜师的事。”
“你心智坚定，惊世绝伦，不如以席为姓，长，久远而恒之，择，从一而终，始终如一。”
“以后，你就叫席长择了。”
三个字，皆是祥瑞祝愿之词。
“徒弟，以后就该改口了。”
临走前，席长择在白衣人不解的目光里转身走进了曾经生活许久的海域。
他站在水中，此时便有不少魂魄偷偷从海底里冒出脑袋，悄悄看他。
席长择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对姐妹鲛人:“你们要跟我走吗？”
两人皆是点头:“要，您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嗯，那就跟上吧。”
见状，海域里其他的鲛人魂魄也偷摸着跟在了后面，席长择没有去管他们。
也没有制止他们跟上。
鲛人没有过往，没有来生。
若是身死，魂魄虽能保留一段时间，但过不久也会变成泡沫，融入大海。
终此一生，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
入仙门，入的便是无妄宗。
白衣人将他带到身边潜心教导几百年，又将他送到人间，让他历经劫难。
在长达近千年的岁月里，他的生命中只有修炼二字。
师父说，他是比任何人都适合修炼无情道的心性。
他也做到了。
完成了师父所交代的一切。
包括在他走后，继承宗主的位置。
他原本以为，这一生就此结束了。
修炼至渡劫期，度过最后的大劫，然后飞升成神，庇佑师弟至飞升，照顾好宗门，完成当初那个人没有完成的遗愿。
可是，他失败了。
败在最后一步。
只因为，他于茫茫沧海之中，拾到了一枚属于他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