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沉沦的梦境终会消散，莘纶从混乱不堪的房间中心醒来，冰凉的地板让他无力的手臂有些颤抖。
他环顾四周，听清了这里只有他一人浅浅的呼吸声，房内也不点灯光，紧拉窗帘，昏暗稀薄的气息似乎让他失望又萎靡，踉跄着起身，踩过地上乱七八糟的相框摆件，走了出去。
莘纶扶着栏杆往楼下走去，即将走向一楼时，楼下的梯口被拥挤的黑影堵住，非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上方莘纶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又走了。”莘纶的反应有些缓慢，昏沉沉地往下走了几阶阶梯。
莘纶则陷入了自己的反思：“这些事，其实我不该做的…”他来到了恶魔们的身边，顺着栏杆落寞地滑移身体，坐在了阶梯上。
“我一直在痛苦着，我的家、事业、爱人，从来都没办法一起拥有。
现在我想，是我奢求了，我倾诉一下就够了，只是需要找到倾诉的对象。
我好想和黎罗说说话。”
莘纶这猝不及防的忏悔让周围的恶魔瞬间退避两步，那几十只眼睛面面相觑、透露慌张。
而黑暗里，锁链摩擦在地板上的声音真的靠近了。
“黎罗？”莘纶惊喜地抬头。
一头蓝发出现在了窗缝唯一投下来的光芒中，游择乐的笑容一半善意：“不如和我说说？”
“你来了！你在！”莘纶当即站起身，连忙上前拥抱住了对方。
而游择乐身上的锁链也叮当作响。
莘纶埋下头，看到他的脚上，手上，还有脖子上，都是锁链。那不是地狱的锁，是祭都的。
“啊，上面发话了，我最后还能出来逛游一圈，见一个最想见的人，我就来找你了。”游择乐站在莘纶面前，也站在恶魔堆中，可气场毫无分割之感。
“你发生什么事了？我来帮你打开锁链，我来…”一根黑刺从房顶刺下，正要重砸下游择乐双足之间的链条。
可游择乐只手抓住了黑刺，与它角力间抬头继续以微笑回望莘纶。
“为什么？”莘纶问。
“死神使者都在找我呢，你这样暴躁的能量一碰撞，我们该说的话就说不完了。”游择乐手一松，黑刺扎入了地板，瞬间化作黑潭浸入砖缝消失。
莘纶斜看向恶魔，他们沉默地应答，屏退消失。
游择乐则呵呵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这一步，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啊。”
“我不太明白，布鲁斯。”莘纶还是叫着对方生前的名字。
谁知面前的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锁链摩擦在地，双脚步步后退，莘纶被推倒在了楼梯上。
“喂！”莘纶挣扎着用手肘撞开游择乐，可这个疯使者的愤怒，远比他最负面设想时来的更加狂躁。
“别叫我布鲁斯，也绝对不要提我的姓氏！我那个家族已经绝后了，尘烬了！是你杀的，我杀的，你的魔鬼老爸老妈杀的！”
“喂，你为什么…你怎么…”莘纶一时的不悦瞬间被海啸般的愧疚闷声淹没。
“我们为什么要成为邻居呢？为什么你要为了救人烧了你的翅膀呢，为什么你偏偏保护着黎罗呢？”游择乐一脚蹬上台阶，可锁链拽住了他想踹出去的步子。
莘纶靠在台阶上，缓缓撑起身体：“关黎罗什么事…”
“她？她最相关的，最重要的…”游择乐弯下身，手指一夹，抽出了莘纶口袋里的手机，“她是我们的爱人啊。”
在莘纶匪夷所思愈加诧异的神情中，手机屏幕的亮光诡异地照在游择乐的脸上，不断变化的画面让他脸上的愤怒消减，变得平复，冷静，欣慰，再到满足。
他手中咒语的灌输停止了：“我成为死神使者后，想拼命忘记你，可是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就让我嫉妒。
你活得像个死人，我还拼命想像个活人。
我忍耐着等待时间，等待我恨的人过得再快乐一点，我再一举夺走，这样最好，哈哈哈，可惜我浪了点。”他抬起了手上了枷锁。
接着抬起他充满幸福笑意的眼睛：“不过我还是做到了。”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了莘纶，放在了几近颤抖抽泣的男人怀里。
莘纶看到了，他的手机里，被源源不断地传送来无数照片、视频，那都是一对情侣的日常记录，留念回忆。
那晃眼而过的人物都是笑着的，鲜活的，精彩的，是莘纶还未曾见过的，黎罗爱着一个人且真的被爱的模样。
他们在一起在校外吃着零食，玩滑板，交换手里的冰淇淋，分戴耳机，轻轻耳语，再亲吻面颊。
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孩，成为了情侣。
莘纶翻看图片的双眼愈发瞪大，开始放大画面，看清他们眼里的对方，紧牵的手，亲密甜蜜。
“什么意思？”莘纶还在问。
“是的。承认你的想法，是对的，没错，是这样。”游择乐蹲在莘纶跟前：
“黎罗手机联系人里的‘乐乐’，是我。和她合照的人是我，拥有她的是我，让她不要回家只顾着陪男友玩的人就是我。
两个都试图忘记你的人，在一起啦！莘纶，我真的很喜欢她哦。”
他似乎觉得自己讲了一个最绝的笑话，把自己逗得倒地坐下。
“你干了什么！”莘纶当即扑了上来，手机飞出了楼梯间，拳头落在了游择乐的下颌。
“啊，你这个力道，真没我搭档打得厉害。”游择乐继续狂笑着。
“你好幼稚，你好幼稚啊！布鲁…游择乐！”莘纶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他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少年做了什么，他曾经的挚友做了什么…也许就是死亡改变了一切。
“这一点，我俩最像了啊，好兄弟。我们幼稚极了。”游择乐话一说完，抬脚一踹，莘纶就被撂倒撞开，他翻身掐住了莘纶的脖子。
“你现在是红发，我很开心，看来你还是记挂我的，那你也听我的话，不再割腕自残了吗？”游择乐撕开了莘纶的衣袖，看到了累累伤痕。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像在哭，又像是笑，“好，真好！
好兄弟，我就等着你下地狱呢。”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恨我你就告诉我！让我偿还你啊，你为什么要在背后这样对我…你、你！”莘纶挣扎反抗间呼唤恶魔，而黑暗中毫无波动回应。
他回过头来想反手抓住游择乐，可面前的拖拽力一松，黑暗却隐藏起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莘纶浑身扑进了房间每个角落的阴影中，可这里除他以外没有别人了。
他趔趄着找回了自己的手机，翻开一看，那些照片依然是真实的。
“你可知道，黎罗被你拖回来，和你相处的每分每秒，心念着的也许全是游择乐啊。”
“他们都背叛了你，他们都不属于你。”
莘纶仿佛被利刃贯穿胸膛，猛然站立起来，又恍然往后倒，双手紧紧抓住楼梯两边栏杆，呼吸紧促。
“他们…”莘纶的声音沙哑窒息，脑海中浮现出那两人的脸庞都倍感刺痛。
莘纶站稳身体，深吸一口气，弯腰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一抓。
沉重的锁链被抬起，受莘纶的力气一拉，摇晃的锁链丁零当啷拖动，被绷直。
没想到遥远的另一端似乎从中间被截住卡顿，莘纶再次奋力拖动时，他似乎在和世界的一切角力，也拖不回那端拴住的爱人。
莘纶紧紧握着那截锁链不知所措，好半天他才发觉锁链在发烫，瞬时撒手，人也跪坐下去，上身一歪，倒在地板上，一阵愤恨地敲打。
莘纶哽咽不断，隐忍的像是窒息的小动物，却终于被委屈和怒气冲破，胡乱踢翻周围的家具。
“你回来，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满意这个家！你不用爱我，你只需要留下来，我求你留下来…黎罗…”
再次抓起锁链，另一端端依然紧绷，他拖不回那个能点亮他生命的灵魂了。
莘纶的手指紧扣着锁链，任凭地狱火淬炼的金属将他的手烫灼到皮肤焦黑，他不愿撒手。
不论她要离开多少次，他都愿意央求她留下，可若是她摆出厌恶且畏惧的表情，执意逃离呢？
“不需要她解释，再也不给她机会走，我要她身心都站在我面前…”莘纶看向屋子里极致的黑暗，“帮我找到她。”
恶魔们阴暗低沉的声音回道：“这次找到她之后呢？你要怎么做？”
“把她藏到连神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会和她共赴死亡，前去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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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上的锁链还是会时不时传来滚烫的折磨痛感，黎罗咬着牙忍耐着，坐在画板前，笔尖扫动在画纸上绘制阵符。
“叮——”何处传来手机的响声，黎罗从画板前移开脑袋，向声源位置张望。
她走出幽闭的画室，站在了歌斐方舟上无人的走廊。又是一声“叮——”。
世界边境没有网络，电力全靠魔女施展咒语，黎罗没有手机，也知道姐妹们的手机没电没网，不过这种高科技提示音从哪来？
“哈哈哈快看…”“哇真的哎…”不远处传来魔女们兴奋的声音。
黎罗加快脚步，一拐角，就看到魔女手上拿着手机在刷着短视频，而走到人多的地方，四处都能看到魔女们在翻看自己的手机。
“啊？有网？哪来的网…”黎罗马上锁定坐在甲板长椅上一起玩手机的魔女们，“抱歉，请问可以借用一下吗，我想上网。”
“好啊。”得到许可，黎罗用颤抖的手捧起手机。
恍惚间一股吸力差点让她没站稳，长椅上稳坐着的魔女们站起来赶紧护住她，黎罗抬眼一看，是方舟经过了巨大的白洞面前，正缓缓停泊，也在此时，网速更快。
“方舟会在世界边境缓慢移动，大概每过五日会经过一个现世的出入口，也是这时候我们可以引网络覆盖方舟上网。”魔女们轻笑着，“虽然我们都不沉迷，但最期待的就是现在了。”
黎罗欣喜地点头，赶紧搜索莘纶的名字查看他的近况。
“哦，这不是目前最出名的堕天使预备役吗？”魔女们也认得他。
“我下载了他好几场直播录屏，看着睡觉。”“他画的画收录到我们图书馆了。”“我还偷偷去他的签售会要了签名的！”
黎罗深呼吸一口，当着背后迷妹们的面点开莘纶的最新新闻。
“网红画师抑郁症发作家中自杀未遂。”“莘纶的手臂又多了一条口子。”
“嗷~他好忧郁，眼神好深邃啊…”“他有黑眼圈的样子比吸血鬼还性感。”“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我们这呢…”
背后的吹嘘让黎罗不寒而栗，疯狂的粉丝们都一样，看着他都会戴上滤镜，他所做一切都是魅力使然，再过极恶也是危险又诱人的堕天使这个身份让人沉沦迷恋。
她接着往下翻看，莘纶上传了好几张最新画作，全网疯传。
令人明显目觉不适的惊悚抑郁作品。
画面中的主角都是一个丑陋变形的男人蜷缩在堆满垃圾的黑暗巷道朝光明的街外偷看着一道充满彩色又自由缥缈的少女人形。
少女去向哪，他的目光跟向哪。若他们离得近了，他那只干枯灰暗的手就即将抓住少女。画面中传达出的故事也就到这里没有了后续。
“好像最近莘纶的作品都是这个气质了。”“他在卑微地暗恋着谁？”“还是说心上人已经死了？”……
黎罗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地将手机还给了魔女，回身奔向那栋哥特教堂，一定要找姐妹们商榷好对策，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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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床被一股气力吱啦拖动，猛然拼凑在一起，瞬间产生强大的吸力，周围物品摇摇欲坠。
一只手艰难地抓住了床角，竭尽全力拽住床单，抠住砖缝，黎罗独身一人，终于从床下爬了出来。
抓住边上的床往后一拖，光芒犹如爆破的气球，床下的世界边境入口关闭消失。
黎罗也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边境的气味还是不如现世的安全、清新，她那松散无力的四肢就先摆在地板上一个大字型歇歇。
谁知，本该因为假期疏散全校宿舍的613宿舍洗手间传来清晰的冲水声。
黎罗本能惊吓地一缩，疲累的目光倒向洗手间那端。
一个高瘦的男人用抹布擦去了镜子上的水滴，映出他那张无法令人忘记的脸，他转身、低头，平静地望着瘫软在地上的黎罗。
“莘纶…哥哥。”黎罗一个卷腹起身，就要将床重新推拼在一起，却被莘纶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胳膊。
黎罗想要尖叫也叫不出声，被莘纶死死按住嘴巴，身子也被发狠地一拽，提上了床，莘纶压身而上。
“我还要怎么唠叨你，你才能改掉在地上打滚还爬床底的坏习惯呢？”
莘纶的眼神已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样子，只有陌生、怨毒。
他恨她，似乎恨死了黎罗。
黎罗陷在床里，双手不知放哪，脑袋一片空白间，把十指按在了莘纶的脖子上，他压越重，她的力道更深。
莘纶完全不受扼住脖颈的痛苦，他为黎罗的举动而轻笑一声，渐渐松手。
黎罗再起身想逃，莘纶则一握拳，就攥紧了她脚踝上的锁链，她挣脱不得。
“莘纶你冷静，冷静！”黎罗的半个身子已经掉出另一端床边，可左腿还是收不回来，“为什么我每次都回家陪你了，你的状况还更糟了！”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病了？”莘纶握着锁链，一截截向后拽着，看黎罗慢慢被拖回他面前。
只见手臂挥起的弧度，莘纶余光一瞥，及时拦住了黎罗即将打过来的巴掌。
这只能是火上浇油，莘纶控制住黎罗的双手，上前一推，将她抵在床头，堵得她无路可逃：“你家暴我。”
黎罗不稳的呼吸让她的眼泪和声音都在颤抖：“是你冒犯我。”
莘纶一听，缓缓埋下头去，手上卸些力气，可依旧用身体围堵着她：
“黎罗，那些天我们相处的日子，不是梦。
你希望我们不再是兄妹了，那好，我答应你，我们作为家人，也可以是夫妻，你也告诉过我，你爱我，不是吗？”
“那、那行…我会爱你，会很爱你，前提是你拒绝你的恶魔，我们去哪都好，但我不会跟你去地狱。”
“为什么我现在这样却不是你想要的人了？”莘纶听到黎罗的要求，却更加心碎地发问道。
黎罗也曾思考过许久以往相处的点滴，直至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我们俩，都是不完整的，就算我们相依为命，我们的家都是破碎的。
我因为不安、幼稚和好感，以前拼命向你表达爱意，其实从没想过更深远的未来。
如果我们真的不合适该怎么办，我们不能分担痛苦还让痛苦加倍该怎么办，我们的身份让我们更加破碎不幸该怎么办…”
莘纶揽着她的腰，把她好好抱紧怀里，动作甚是轻柔，可语气冰冷，一意孤行：“你觉得，我在乎这些吗？”
“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和我一起手牵手泡在浴缸里等死！”黎罗声音坚决，并死死忍住，不要回应他的拥抱，不要让自己的心脏再贴近他的胸口。
“黎罗，其实我就喜欢你拼命向我表达爱意，我也忍着，不去专注听你的呼吸，不去看你眼睛，不去为你的每次撒娇而发狂，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我只有不再控制我的冲动，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对你敞开心扉倾诉，热烈拥抱你，亲吻你。我们成为了双向爱恋，就有无限可能，你不喜欢这样吗？”
“你别说了…”黎罗仿佛被恶魔用小戟直戳心窝。
“黎罗你知道吗，我确实不喜欢办签售会，参加活动，以及直播，我和别人交流时都是厌恶的。
我总觉得她们看我的笑脸总会在有一天变成破口大骂的扭曲脸，她们在我眼里，都是一种简笔画的样貌，两个豆豆眼，一条括弧笑。一个又一个，都是这样的。
可是你的脸，我闭上眼都能画出照片级的写实，是生龙活虎的动画，包括你在我脑海里留存的声音。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只能靠记忆和遐想活着。
如果我想实现我的遐想，我的理想，让画作里的故事延续，我就该告诉你：
你是阳光间的白云、雨后的透明伞、和彩虹制作的出来的少女，是让我倾心疯狂的美神，是我意外获得且愿意一生珍贵的宝物。
我从不后悔守护你，照顾你，再违反多少规则，天律，燃烧我每一寸皮肤，我从不悔恨于坠落来到人间。”
莘纶的手握住黎罗脚踝上的锁链：“是我太笨了，现在才知道不该回避你的感情；你只是太单纯了，才从我身边被骗走。
只要你再叫我一声莘纶哥哥，告诉我你爱我，我们就和好，好吗？”
他这样说着，手指顺着黎罗的脚踝逐渐向上，指尖轻滑过皮肤的酥痒让她的体温和心跳一起增值。
“你说呀。”他的声音太近了，“黎罗你说吧。”
这是淹没而来的沉沦，她真的逃不开…
“莘纶是那一种，你看着他，就会认为他永远都不会做错任何事情，他的幸福美好是他应得的，让他悲伤难过的人是十恶不赦。
他每颗泪水都能让旁人看了都共情生愧，他每道伤痕都是人们为他拼命的理由，他的愿望能让人丢盔卸甲再无防备地将他标为理想，他表露一份深情就能填满被爱之人的心脏和大脑——
他就是那种女孩们不能轻易爱上的人。”
那天，唐霓告诫她的话语里透露着阴森可怖：“你懂吧，你一定会站在他的陷阱里…
你正在他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