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二胎了，”刘氏回忆着：“哪里接生婆过来，我自个儿就在屋里生了。”
“村里可还有其他人知道锦桃妹妹是几月份生的吗？”李慧接着问。
刘氏听到这里也回过味来，隐隐猜到李慧是什么意思，她惊诧道：“这、这、你要做什么？”
李慧上前一步握住刘氏的手，面带笑容道：“二舅妈，既是大舅没那福气。”
“那咱们何不让自家孩子去呢？
刘氏一时失语，结结巴巴道：“那、那如何行，锦桃又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瞧着锦桃妹妹文静懂事又大方，如何就当不起了？”李慧接着劝。
她语气坚定：“只要咱们说是三月，那就是三月。”
“大舅也不会去说，又有谁知道？”
“是啊，”江云荷也附和道：“爹、娘、二弟，只要咱们一家不说，连村里人都不知道哩。”
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村里的女孩就是这样，打出生起就不被人重视。
生了就生了，既不办洗三、也不办满月，更别说往后专门给个女娃儿过生辰。
只有等到嫁人了，多年媳妇熬成婆，才能在五十岁、六十岁这样的日子里办寿宴。
“可是，”刘氏还是有些犹豫：“这是要冲喜的。”
“若是没冲过去，锦桃怎么办？”
想到此，她连忙摇头：“不成、不成，这不是让我闺女白白送了性命吗？”
“怎会？”江云荷不在意地摆摆手：“都多少年没这样的事儿了？”
“陈家是大户人家，那是极要面子的，断不可能做那等乌七八糟的事儿。”
“只要咱家锦桃能嫁过去，不管有没有用，都是实打实的陈家人。”
“将来再生个儿子，那少奶奶的位置可不是坐得稳稳的。”
“虽说如此，”刘氏心里有些动摇，但还是犹豫道：“若他们一时生气，非要拿锦桃去填塘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氏开口了，她朝刘氏道：“大不了就是把人接回来，咱们自己养一辈子也就是了。”
比起江锦瑜，杨氏自然更希望自己亲孙女江锦桃能嫁进陈家。
至于嫁进去之后过得如何，在她看来，无论在陈家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比嫁给庄户人家好。
吃的是山珍海味，进出有奴仆服侍，其他不如意的地方忍一忍怎么了？
更何况，杨氏心想，若是能得这个机会，待日后家里男丁考上秀才，锦桃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刘氏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当少奶奶过好日子和被拉去填塘这两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不断拉扯，让她的嘴张了闭、闭了张，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求助地看向江明辉。
江明辉已经被这转变惊呆了，不知怎么就从他大哥家的事儿变成了自家的。
他本就不是很有主见的人，眼下只能看着江永生，希望他爹能帮他做下决断。
“这事儿我不管，”江永生见儿子看来，摆摆手道：“你们做父母的自己决定。”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是真有那一天，咱们家也不是就养不起她了。”
众人各自回了房里。
刘氏心不在焉地洗漱完躺在床上，低声问：“他爹，你怎么想的？”
江明辉愁眉苦脸：“我哪知道。”
“我觉着大姐和慧姐儿说的在理。”
刘氏坐起来，撑着身子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江明辉双手挠头：“我没说同意。”
“冲喜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同意什么啊。”
他反问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希望是你自家孩子。”
“怎的现在又不同意了。”
“我、我，”刘氏支支吾吾：“我那就是说说。”
“谁知她们当真了。”
夫妻两个无言对视半响，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定。
“爹娘，”屋外突然传来了小声叫门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刘氏披了外套过去开门，外面正是穿戴整齐的江锦桃。
江明辉也下了炕重新把油灯点亮。
刘氏拉着闺女坐下，问道：“你怎的还没睡？”
江锦桃局促地坐在炕沿，双手放在腿上，用力绞在一起。
“我、我，”她尝试了几次，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一低头就想离开：“没事，我走了。”
“等等，”刘氏一把拉住江锦桃的手臂，轻声道：“你是为了你大姑说的那事儿吧？”
“嗯。”江锦桃垂眸，微微偏过脸，不让油灯的亮光照在自己脸上。
“方才大哥同我说了。”
“他同你说这个做什么？”刘氏有些恼怒地道：“你大哥劝你嫁到陈家去？”
“没有、没有，”江锦桃连忙摆手解释：“大哥只是告诉我，说让我自己决定。”
刘氏缓了口气，刻意不去想儿子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告诉闺女这件事。
“那你呢，”她迟疑地问道：“你自己是如何玩想的？”
江锦桃脸上闪过茫然，似是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脑中回忆起她大哥同她说过的，曾经在城里见过的太太们的穿衣打扮。
又想起她娘同她说的“城里媳妇的好日子”。
江锦桃眼神逐渐坚定，她抬头看向刘氏：“娘，我想去。”
“我想过不用下地干活、不用纺纱织布的日子。”
刘氏有些急躁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劝解：“可他们若是要拿你填塘该怎么办？”
江锦桃转头看向她爹：“爹，你和爷爷会去陈家要我出来吗？”
江明辉点头：“你是我闺女，我自然不会不管你。”
“您看，”江锦桃反过来劝刘氏：“实在不成，我也还能回来。”
“可……”刘氏一时语塞，她想说被婆家抛弃的媳妇和待字闺中的闺女能一样吗？
哪怕回来了，就真没事儿了吗？
可面对一脸向往的江锦桃，她实在说不出口。
江锦桃语气轻松：“更何况，说不定我冲喜能成呢？”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刘氏和江明辉忧心忡忡地熬过了这一晚。
第二天起床，江家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除了两个年龄还小的孩子，其他人眼下都挂着两个硕大的眼袋，面色也有些暗淡发青，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