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下了最晚的一场雪，大雪飘零，很快就铺满了地面。
寒意袭来，钻进人的衣袖、领子里。
傅舍缩了缩脖子，路过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多留意了一眼，那个少年正在长椅上坐着，半低着头，身体消瘦，再加上那不厚的棉衣，显得他的身影更加薄弱。
这么冷的天，他就坐在那里，眼神黯淡，十分可怜。
傅舍收回眼神，她这也算在上帝视角看到曾经的她了吧。
等到她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傅翎朝邻床这边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
傅舍走过去，“怎么了？”
“你看到了？”
“嗯。”傅舍低着眸子，周奶奶陪她们聊了好几天，看见她进了抢救室，心里也挺不舒服的。
傅翎眼神扫过傅舍，淡淡笑了下，“怎么哭丧着脸？别多想，周奶奶肯定没事，你都不知道刚才她跟我说话的时候中气多足。”
“先来吃饭吧。”
傅舍把傅翎扶了起来，将床上桌伸展开放到床上，饭菜一一摆好。
傅翎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眼神这才落到窗户上。
外面飘着大瓣的雪片，在空中乱飞，这应该是今天最大的一场雪了吧。
下在今天，像是在衬托着这时候有多悲哀。
“我们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一起看雪吧？”傅翎缓缓开口，眼睛渐渐涣散开。
傅舍嗯了声，“第一次。”
自从她当了演员，很少陪她，尤其是在冬天、在春节，在合家团圆的日子。
“真好啊！”傅翎感叹道：“这人年纪一大，就喜欢想一些从前的事情。”
“先吃饭吧。”傅舍坐在床边，给自己盛了碗粥，陪她吃着，一勺一勺舀进嘴里。
傅翎叹了口气，夹了几根青菜放进碗里，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怎么吃也吃不下。
看着傅舍的脸，傅翎苦笑了下，“总觉得你还小，没想到都长成大人了。”
傅舍垂下眼帘，心情复杂。
母女之间是有心理感应的，就算傅翎不说什么她也差不多懂得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小时候被你外公外婆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骨子里都带着家族的韧性，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决定也没向他们低过头，这一辈子没遇到过良人，到此也不得善终。”
傅翎低声笑了笑，笑她的一生。
傅舍舀粥的手慢了下来，眼眸逐渐发红，一直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傅翎将目光移到窗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将养这大半辈子，惟愿你此生能平安顺遂，入目皆为善，遇人皆为淑。”
傅舍将头移过去，眼泪随着她低头的动作砸在了胳膊上，她闭上眼睛，整理了下心情，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翎这些看似已经放弃余生的话，只是不断地给她夹着菜，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外面的一些响动。
傅舍起身，还没开门就听见了一阵闷声的哭声。
哭声就在门口，傅舍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最终也没转下。
那种抑制的哭声她曾经也有过，这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傅舍退了两步，转过身坐在傅翎的旁边，像是从来没有听见过别人的秘密。
过了一会儿，那个少年打开门，湿润的睫毛，发红的眼眶都在诉说着他的苦楚。
她们两个像是说好了一样不发出声音，不看向他，不问他一个问题。
周复从进来到出去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东西，那一刻傅舍知道了，他外婆没有被救过来。
至此以后，她好像就没有见过那个少年了，听说他舅舅匆匆将老人带回去下了葬。
“新年新气象，妈，过年好。”
沈独拉开窗帘，外面已经被装裹地满是红色。
傅翎换了医院，是沈独托别人找的专家，顾正风那边派的人也过来了，几个医生在观察她身体变化的这几天开了好几个会，一直在研究怎么把剩下的肿瘤切除。
“好，过年好。”
因为沈独实验室那边放了假，整日陪在傅翎身边，简直比傅舍这个女儿还要好，身体恢复的还算超乎预想。
傅舍靠在墙边看着两人，心里终于有了一份安稳。
在得知周奶奶去世的那个夜晚，傅舍和傅翎都没有休息好，甚至说她们的情绪都很丧。
傅翎那段时间郁郁寡欢，吃的很少，一直在跟她回忆之前的事情，从她小时候开始讲起，再到傅舍小时候，再到后来。
这一将，就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她那段时间睡得很少，像是害怕，害怕哪天再也醒不过来了，迷迷糊糊地将身后事说了个遍。
好在经过心理医生的干预，她的情绪也渐渐恢复正常。
像沈独说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怎么了？”沈独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怎么看着我一直傻笑。”
傅舍稍稍偏头，看向后面，傅翎已经合上了眼，再对上沈独眉眼含笑的样子，她抬起手抱紧了他的腰，贴在他的怀里，闷声说道：“幸好有你。”
幸好这段时间有你。
她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她太多自私，明明傅翎每天这么痛苦，自己还要给她安排那么多检查，那么多手术。
在她就快要坚持不下的时候，还好沈独来了。
他像是冬日里的一束光，带着她终将走向光明。
傅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抱着的两人，嘴角扬了起来，这个冬天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
做完今天的最后一次检查，傅翎半靠着床头，眼神落到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半晌，才缓缓开口，“阿舍，今年过节，跟阿独回家吧，也得让他爸妈看看你。”
傅舍手里的动作一顿，看过去，“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你们结婚之后还没去见过他父母吧？”
她大概也了解了当时他俩为什么领证，那么仓促。
傅舍看向沈独，突然想到那天沈独父母跑来看傅翎，被沈独推了出去，没忍住笑了下，被沈独瞪了眼。
她咳咳说道：“已经见过了。”
“确实见过了。”
“那你们过年总得回家吃顿饭，不要总在我这里，我这边有那么多人照顾，不缺你们两个。”
“好。”
本来她就打算着这两天找个时间去见见沈独父母，这次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