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虎帅遇袭的事，为什么不让我禀报给长公主？” 墨语狐问道。
“武凤关怎么丢失的，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柳婶尖锐的反问道。
“这个时候，不说为妙。否则，会动摇军心。” 墨语狐沉默良久，才解释道。
“虎帅的事还不确切，自然不能乱说。” 柳婶回道。
“长公主知道虎和风在军户堡，还提到了你和清荷。她命令我驻守翊锋寨，如有必要可烧毁河上的浮桥，退守赤乌寨。” 墨语狐见姐姐一直盯着他，便低着头，一面掏出长公主用飞鸽传来的命令，一面没话找话说。
“说吧，武凤关是怎么丢失的？” 柳婶盯着墨语狐，问出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姐，这是军中的事情。跟你说不明白。” 墨语狐还是不想谈起。
“说吧。”柳婶淡淡说道，“这是墨家家主的命令。”
“你所说的巨猿和巨雕，我都看见过。” 墨语狐只好交待道。
“你选择了逃跑。” 柳婶失望的问。
“我们墨家子弟不多，不能毫无意义的牺牲。”
“毫无意义？”柳婶反问道。
“那天，霍帅下达重新夺回三关的命令，风佰年和我都不同意。一是军队刚败，军心士气没有恢复，二是军中的叛军还没有肃清。龙自策却跳出来，指责我们胆怯畏战，我们在大堂上争吵起来。后来，霍帅命我和风佰年留守武凤关，他跟龙自策带着大军杀回三重谷地。”
“害怕了？”
“不是，是我们对龙自策有所怀疑。” 墨语狐感觉受到了侮辱，起身反驳，“叛军基本上都来自他的禁卫军团，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动机不纯。”
柳婶不想听他分析谁是叛军，继续问：“你就这样，把未知的危险留给了霍帅？”
“我们极力劝阻，霍帅不听。” 墨语狐叹了一口气，“他不相信我们。只是命令我们守好武凤关。”
“他是想将潜伏在武凤关的叛军带走。把一个干净的武凤关留给你们镇守。” 柳婶恨恨的说道。
墨语狐一屁股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后来呢？”柳婶催问。
“霍帅出关不久，就中了埋伏。于是，我和风佰年急忙带兵去救。” 墨语狐懊恼的用力锤在自己的腿上，“叛军趁机夺取了武凤关。”
“霍帅是怎么死的？”
“我跟风佰年赶到伊塞山谷，也落入敌人的包围中。等我们冲破敌人的围困，远远看到霍帅的帅旗。这时，从山中突然冒出两个人。一位带着巨猿堵住我们，另一位坐在白头巨雕上，攻击霍帅的军阵。最后，霍帅的大旗倒了，风佰年战死，我带领军队撤离战场。”
“你现在能确定龙自策就是叛军首领吗？” 柳婶将声音放柔和。
“确定，但没有人会信我。因为他是皇族子弟。这个帝国都是他家的，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霍帅也在找理由，所以他逼龙自策露出破绽。” 柳婶叹了一口气，“可这样做，有必要吗？”
墨道清快步走进房间，禀报道：“寨门外过来一只两千人的军队，打着副帅龙自策的旗帜。”
“姐。”墨语狐站起身。
“叫我家主。”柳婶也站起身，沉声说道，“我们是墨家，不是霍家，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明白了，家主。”
“道清，让墨家子弟来见我。” 柳婶起身走入后院。
“遵命。”
“老刘头，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墨语狐将军户堡的老刘头找来，在他的耳边交代。
听完后，老刘头脸上带着错愕。墨语狐知道他会有这样的表情，便实话实说，“他们勾结草原蛮族，目标是夺取东面的那座浮桥。”
“我知道怎么做了。” 老刘头点头离开。
寨门大开，墨语狐快步迎了出来，行礼道：“龙将军，伊塞山谷一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龙自策暗怒，不过现在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开口道：“好在身边的护卫们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墨将军，现在翊锋寨中还有多少将士？”
墨语狐眼眉不由轻轻上挑，不过马上从容的回答：“原来的守卫加上我带来的将士，不到一万人。”
入夜。一群衣衫褴褛的禁军校尉们围坐在火堆旁，墨语狐将翊锋寨议事大堂留给了他们，甚至对他们在大堂内升起火堆也不闻不问。干柴在火中不时发出啪啪声，吊在上面的军锅冒着热气。何徕紧靠在火堆旁，借着火光小心翼翼揭开王尚柯的绷带，一股腥臭味弥散开来，一旁的同伴有意无意的将身体往两边挪了挪，王尚柯的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背部，暗红色中包裹着一串淡黄色浓水。
王尚柯的眉头稍微皱了皱，紧闭着双眼，并没有醒来。这两天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何徕暗叹了一声，抬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同伴。李山和魏林见状站起身，两人用力压住王尚柯的肩膀和腰部。
“何徕，他身上好烫。”
何徕从火堆中抽出匕首，没有去理睬李山的话，而是观察刀尖上的红色慢慢退去。烟雾中，他的思绪飘到那一刀劈下时，霍帅的怒吼和痛苦眼神。
“何徕，想什么呢，快点。”李山催促道。
“嗷。”王尚柯从昏睡中醒来，他的头向上抬起，背部肌肉哆嗦着，身体左右扭动，躲避何徕的挤压。
“马上就好。忍耐一下。”李山用他强壮有力的大手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原本凶悍的脸上多了几许不忍，额头也冒出汗水来。
其实王尚柯并不是戍边禁军中的一员，他来自霍家护卫营，对于身边的每一位护卫，霍家都会了解的清清楚楚，甚至在离开武凤关前，霍帅亲自逐一审查过。王尚柯的父辈乃至祖辈都有人在霍家担任护卫。可霍帅又怎么会知道，王尚柯有一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叫李山。而且，如果他能活着回去。他还会成为李山的妹夫。
何徕用干净的绷带将挤出的脓血擦去，倒上药粉。王尚柯侧过头，满脸汗水，喘着粗气，低声道谢。这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当那一只毒箭突然射向霍帅的后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一切是他做的。
“冷。”包扎完伤口后，王尚柯微微抬起头，“李山，我好冷。”
何徕也冷，尽管这里不再是荒郊野岭，大堂中熊熊的火焰，军锅中飘着香味的马肉汤，这些没有让他感到一丝的温暖。他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不再做那些可怕的噩梦。一双血淋淋的大手掐向他的脖子，眼前永远是白的像奶的面容，四周回荡着愤怒的吼叫和渗人的呜咽声。
李山听到老友的请求。急忙从地上捡起一个粗陶碗，左右看了看，最后捡起还算干净的绷带，将碗中的残汁抹去，抄起放在锅边沿的木勺，在军锅中搅动一下，添起一碗马肉汤。
“李山，汤还没有熬好呢。”石宇凡一边往火堆中丢着木柴，一边淡淡地说道。
“他现在就要喝，你有意见吗？”李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扁平的鼻子上翘，厚厚的嘴唇遮不住他的冷笑，他对石宇凡的怒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石宇凡的眉头皱了起来，手中的木柴重重的丢进火堆中。
“都少说几句。”李实勇翻身侧卧，将眼睛睁开，他正裹着一块羊皮悄悄无声的躺在离大门不远的角落。
石宇凡将嘴闭上，冷漠地看了一眼王尚柯和李山。继续向火堆中丢着木柴。何徕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王尚柯如此的不满。但他更能理解王尚柯当时所作出的反应。
霍帅背部插箭，转身，冷冷的眼神望向王尚柯，这让他的第二箭怎么也射不出去，慌乱中他丢下弓箭，转身便逃。这给霍帅下达围剿戍边禁军提供了机会。包括石宇凡亲弟弟在内的大批禁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杀。
要不是那只白头巨雕突然出现，将霍帅抓上半空，小侯爷绝不可能砍断霍字帅旗，引起虎门军阵的混乱直至最后的崩溃。想起霍帅最后下的命令，何徕没来由的感觉身后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注视着他，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急忙回头，身后除了一排兵器架外，就剩下挂在大堂正中的那个大大的虎字。
“何徕，过来帮下忙。”李山一面吹着勺子上的热汤，一面请求道。何徕连忙扶起王尚柯，小心避免碰到他的伤口，李山凑近将冷却的马肉汤慢慢喂进他的嘴里。
“等下打起来，拜托你照顾他。”李山趁喂汤的时候小声向何徕请求道。
何徕闻言愣了一下。“我答应妹妹，要把他带回去。”李山用袖子轻轻擦去王尚柯嘴角的汤汁，“我只相信你，拜托了。”
出武凤关时，戍边禁军多达二万人，到现在只剩下二千人左右，昨天又有十七人因伤重而亡，王尚柯会不会是下一个死去的人，何徕不敢说。甚至他有种感觉，或许这次大家都回不去都城了。霍帅坠地的地点离他并不远，他清晰的听到他生前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不是突围而是杀尽全部禁军。霍家弟子执行他的命令，直到全部战死。
李山的眼光越过他的脸，望向他的身后，手中的木勺停在王尚柯的嘴边，汤汁一点一点滴在王尚柯的胸襟上。
何徕眼见着李山的眼神从开始的迷惑到莫名的惊愕最后无助的恐惧。
何徕回头，他觉得似乎看到人影在移动，又像是摇曳中的火焰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还有地上。他望向地面。一大团黑影快速向他们的方向蔓延，李山丢掉木勺，转身去抓地上的战刀。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啊。”他一声惊叫，身体猛的往下一沉，双脚深深陷入黑色泥浆中，陷入泥浆的还有他的战刀。
黑色阴霾从地底浮现，正在淹没所有的颜色。火堆闪烁着战栗的火苗，发出惨绿色的光芒，在墙壁上映射出不停挣扎的影子，何徕丢下王尚柯，急忙起身，用力拔出陷入泥浆中的右腿，耳边仿佛又传来噩梦中听到的声音。我太疲倦了，一定是睡着了，噩梦又来了。何徕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快点醒来，这个梦太真实，快点醒来。
王尚柯脸朝下，趴在泥浆中，双手不停的挣扎，气泡从他的头部咕嘟咕嘟的冒出，李山半躺着身躯，用手去拽他的头发，想将他的头提起来。四处望去，同伴们都喘着粗气，用力挣扎的向门外逃。
火堆被黑暗的潮流彻底淹没。原本温暖明亮的大堂，转眼变成了寒冷泥泞的沼泽。何徕感觉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影。“谁？离我远点。”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勇敢一些，或许能将黑影吓跑，但他的话出口却变成了颤抖的尖叫。
“霍帅，风将军，还有虎门所有屈死的弟兄在等你。”黑影在他耳边悠悠说道。
“啊，别杀我。我不想见他们。”泥浆涨到了他的腰部，何徕慌忙抽出腰间的短刀，反手向后胡乱刺去。手腕被抓住，在一股巨大力量控制下，他锋利的刀刃慢慢移向他的咽喉，“不。求求你，我什么都没有做。呜呜，我只是想跟我的润娘在一起，呜呜，为什么要杀我？呜呜。”何徕低声哭泣，口中不停的求饶。
刀刃贴到了他的喉咙上。“是小侯爷的命令，不管我的事。”何徕嘶喊道，他浑身冰冷，哆嗦个不停，他已经感觉不到，胸口传来的压迫感，湿热的尿液沿着大腿流淌，但没有流到小腿，就变成了冰凉。
温热的鲜血喷出很远，刀刃还在转动。“我知道，我知道。”黑影在呢喃，“没有人能逃得过。也包括你。”
“天国，我要去天…。”何徕还想开口说出自己的愿望，喷涌的鲜血倒流，堵住了他的喉咙。黑暗中，他再也无法看到黑色泥浆代替他的鲜血，通过那道恐怖的伤口流入他的体内。
情况有变。李实勇听到李山那声惊叫声，立刻反应过来，他第一时间窜出大堂。朝着龙自策休息的房间奔去。然而，他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堵墙，这是一面巨大的黑墙，将龙自策的整个房间围了起来。
此时，刺耳的短号声划破黑夜的寂静。军寨中燃起了火把，四处传出了抓刺客的喊声。
“传墨将军令，所有的人在营房中不准擅自走动，否则格杀勿论。” 黑压压的老兵在老刘头的带领下，一面转达墨语狐的军令，一面排出绞杀军阵冲入禁军的军营。
李实勇急忙转身，躲进黑暗的角落中。军寨中不时传出惨叫和嘶吼声。禁军全完了。他想。
“家主，为什么不杀了他。”墨语狐不解的问。
“留给长公主处置吧。” 柳婶感受强烈的青龙真气不断冲击着黑墙。
寨门的方向传来了更加刺耳的短号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片一片的火把蜿蜒而来，马蹄声由远而近，墨语狐深深的望了一眼黑墙，命令道：“烧寨，撤退。”
军令快速下达，老兵们撤出禁军军营，在墨语狐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转向东面，很快消失在冲天烈火的光影中。
策马带队而来的正是日元烈，在得到贾守义的消息后，他立即带着神殿护卫营奔袭而来，没有想象中的抵抗和随后的溃败，他还没接近军寨。军寨就突然燃起了大火，经历过虎口关的烈焰，日元烈立刻下令停止进攻，站在半山腰看着渐渐被火吞噬的军寨。
“墨语狐，他人呢？”龙自策跳过正在消失的黑土墙，冷冷的眼神扫过到处都在燃烧的房屋。刚才的黑土墙让他想起，在皇家藏书楼中曾经见过相关的记载，消失千年的墨家坤灵再次出现。
“墨语狐带人去了河边。”李实勇知道他一门心思想赶快回到都城，但现在回去的两条路都被堵住了。
燃烧的房屋中，不时有人逃出，见龙自策站在中间的操场，连忙赶了过来，七嘴八舌报告刚才的遭遇。
“九王子的大军，就在寨门外，我们要不要去见见他。”李实勇小声建议。
龙自策有着自己的傲娇，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如今的狼狈。“就剩下你们几个了吗？”他回顾四周。大火将人都赶到了这里，一共不到五十人，“还有人呢？李山？石宇凡？还有那个谁？”他见到众人慌张和悲伤的眼神，问不下去了。既然墨家坤灵在此出现，再强悍骁勇的将士，也只有被杀的命运。
“先离开这里吧。”他徒然厌倦了这一切，记得三年前他率领三万禁军将士离开都城时的意气风发。现在他只想带着他们平安的回去。
赤水河上横着一座火桥，日元烈用手中的马鞭指向河对岸整齐的军阵，“就不能像个勇士，面对面对决吗？”这段时间，他见过太多的烈火，如今，又是一场烈火毁掉了他奇袭镇旭都城的计划，“你们除了放火，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他大喊大叫，发泄心中极度的不满，可回答他的只有河中木船烧裂的噼里啪啦声。
“九王子，虎门五关全都被拿下了。”身旁的贾守义出声提醒道。
日元烈斜斜看了一眼贾守义。“回营。”他拨转马头，正如贾守义所说，如今虎门五关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们之间的协议基本上实现了，至于赤北平原，那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份美味的大餐。这不由让他想起出征前母智远曾经这样说：‘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虎门五关的精锐，才是我们发动此次战争的最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