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请移步泰安殿。”
乔阳与高淳算是熟识，却自打进宫以来，并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严守本分，颔首，让他带路。
高淳带了御辇前来，他未多言，却让阖宫上下都看见了乔阳坐在轿辇上横行后宫。
柳映战战兢兢跟在轿辇旁边，她没有乔阳那般从容，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泰安后殿并没有想象中的人潮如织，没有后妃在此等候，她跟随乔阳进殿之后，亦没有人在那诺大的，烘的暖洋洋的宫殿之中。
乔阳褪去厚实的大氅，轻车熟路走在雕梁画栋的书房之中，闲庭信步。
柳映小心谨慎跟在其身后，直到乔阳轻声说，“你就在这里等吧。”
说着，乔阳已经走到寝殿内，而她被留在寝殿外，大而空旷的外殿。
乔阳想过下一次再见的场景，想过她杀了那只狸奴之后，会不会被责难或者，陛下雷霆震怒，将她训斥一顿。
都没有，日子一日一日的过，郁钦不会再日日都到合阳宫中，陪她用膳，陪她坐一坐，亦或是她睡她的，他忙他的公事。
好久不见啊。
乔阳拢了衣袖在床边坐下，一如在王府的时候，她衣不解带的伺候过这个男人许久。
郁钦老了些，原本俊俏的脸上多了些显而易见的沟壑。
他是愁苦的吧，国事当前，要权衡的东西太多。
他睫羽轻颤，一吸之间便睁开眼睛。
“曦云。”
他的嗓音有些哑，呜呜咽咽像受伤的小兽，寻求一个安慰的怀抱。
乔阳扯唇，伸手倒了杯茶，“陛下何时消气？放樱桃回来。”
“你，来这里就为她？”
乔阳点头，疏离地笑着，“也为陛下侍疾。”
“孤不需要。”
郁钦撑起身子，乌发散落，遮住半边侧脸。
乔阳起身，将茶杯放下，压手行礼，“那妾告退。”
她转身就走，却被叫住，“你等等。”
“孤有孤的打算，你不要自作主张，坏了孤的事。”
乔阳停在那里，肩头似乎垮了垮，终是回过头，“我进宫之日你便应该清楚，我不可能事事都顺你心意，我不惹事，但你能忍的，我必不能忍。你谋的是天下，我要的从来都是内心的安稳。京郊那次，我知你心里早有芥蒂，我无可辩驳。这些年放任自流只因我不在京中，不在宫里。我不触碰，并不是不在乎。如今，你亲手将杀灭的刀递到我手里，却让我忍耐，我从不是善忍之人。”
郁钦急不可耐，赤脚从床上下来，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却没有他的行为笃定。
“再等等。”
“等吗？”
乔阳眼尾有些红了，她等了太久了，六年光阴啊，她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而罪魁祸首却有了自己的命根子，眼珠子。
她擅长的从来都不是退让，躲避，她要撕下她的皮，做一盏最亮的灯笼，为她照清前路。
“很快。”
郁钦双臂收紧，好似要将乔阳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她就那么站着，没有挣扎，没有动，她仰头，只能看见他控制不住滚动的喉结，那些鲠在喉中的话，他说不出，她亦听不到。
她的仇很小，在天下大义面前不值一提，可压在她身上，便是能压死她的一根根稻草。
她伸手，缓缓的，推开他，也将那些陈年往事横亘在他们中间。
那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是郁钦走不近，看不清的真实。
“陛下，妾只想做自己。”
“孤放了樱桃。”
男人急急将她抽回的手拉住，扯到自己跟前，“孤可以惩罚良妃。”
“陛下。”
乔阳疏离后退，“樱桃没有错。”
她垂眸，看向那双踩在凉地上的赤脚，“陛下爱惜身体吧。”
她转身往外走，没来得及走出去，就被强扯回来。
对上的是他嗜血的眸子，“你究竟要孤怎么办？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半死不活。”
他将她丢在软塌，欺身压下，有力的大掌按住她纤细的胳膊，“陪着孤，对你来说，那么难吗？”
乔阳平静的眸子看着他。
“孤怎么做，你说。”
“我要江云霜的命。”
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郁钦一瞬失神，禁锢她的手不自觉地内扣。
乔阳挣脱出双手，下一瞬又被抓回，男人沙哑的声音却坚定，“换一个。”
“不换。”
“乔阳。”
暴怒的男人几近奔溃地咬出她的名字，“不要得寸进尺。”
“江家还有用，是吗？半数朝臣尽是江家门生。意气风发的帝王啊，天子门生姓了江，新科进士没有出路，你怕我知道吧？”
“你......”
“陛下，贵妃娘娘到。”
江云霜来的真够及时，乔阳推开身上压着的人，拢了拢半歪的发髻，走出寝室。
江云霜意气风发，小脸红润，她走进门，身后跟着乳母抱着小小的娃娃。
乔阳压手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在啊。”
江云霜看到预料之外的人，脸色有些难堪，也只是一瞬间，她便笑着道，“前儿听说妹妹病了，可是好了？”
“不耽误的。”
乔阳温婉的笑，“免的过了小公主病气，嫔妾告退。”
他们来的声势浩大，走的悄无声息。
柳映方才就站在门外，自然听到了刚才他们之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的争执。
一路无话，她心事重重，直到回到合阳宫，关上厚重的宫门。
各个宫殿都检查了一遍，柳映才回到屋里，点上炭火让乔阳暖着，她急忙关上门，回来，又踌躇了。
“想问什么就问。”
乔阳坐在地龙旁，看着炭火慢慢变幻着颜色，眸子低垂，看不清神色。
“贵人与陛下......”
“你这小宫女，没有听过吗？”
“有耳闻，我觉得是假的。”柳映吞咽一声，“贵人若真是潜邸王妃，陛下怎会舍得您做妾？”
“是啊，他怎么舍得呢？”
乔阳嗤笑一声，眸子却在那一瞬间亮起来。
她看着柳映，眸中星辉点点，“你觉得这世上什么东西最珍贵。”
“一心人吧？书上都说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